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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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聽我說。

    不是小可拒絕,而是小可實有困難。

    一是手頭無藥;二是久未替人治病,心中實虛,恐誤老伯性命;三是……小可急于返鄉,流役邊塞八年,歸心似箭,而老伯的病卻非三五日便能痊可,故而心中為難,決非矯情。

    ” 老人抓起小包裡,吃力地掙紮著站起,木然地說:“溝死溝埋,路死插牌;老朽已然年過古稀,塵世間何足留戀?哥兒,謝謝你,我也該走了。

    ” 中海一把挽住老人的手膀,正色道:“老伯,你能信任小可麼?” 老人泰然一笑,說:“老朽不輕易信任人,但卻老眼未昏,一眼便看出你是茫茫人海,鬼域人間的唯一可信的人。

    ” “謝謝老伯誇獎。

    這樣吧,咱們在鞏昌府逗留些時日,願盡全力為老伯一試。

    ” “不耽誤你的行程麼?” 中海搖頭,苦笑道:“小可已看開了,八年也挨過啦!急也不在一時,小可豈能見死不救?不是小可低看這一帶的醫道名家,他們恐怕對老伯的病勢有點束手。

    如果小可所料不差,老伯受傷的時日可能已然很久,可資救治的時日有限了。

    ” “已經十二天了。

    ”老人凄然地說。

    語氣雖硬,卻掩飾不了其中的英雄末路感情,與難以言宣的辛酸和衷傷。

     “今晚小可便可下藥,還來得及。

    ” “今晚?能趕得到鞏昌府?” “可以,等會兒小可背著你老人家走。

    ” 老人家神色肅穆,目不稍瞬地注視著他,久久方用似乎來自天外的聲音顫聲問:“哥兒,你我非親非故,而你卻以超人的胸襟如此待我,究竟是為了甚麼?” 中海将包裡系在胸前,也神色肅穆地說:“隻為了小可也是飽經憂患,從九死一生中掙得性命的人,知道生命的可貴,更知道救人是理所應為義不容辭的本份。

    ” 老人閉上雙目,大顆老淚滾滾而下,胸前急劇起伏。

    手中的小包裡失手下墜,顯然激動地情難自禁,渾身在顫抖,搖搖欲墜。

     中海正想伸手将老人扶住,蓦地,崖兩側人影乍現,十餘名身穿羔羊皮外襖腰懸刀劍的大漢,将崖前左右兩端堵住了。

    其中一個豹頭環眼的大漢哈哈狂笑,怪叫道:“大雪封山,今天居然有肥羊出現。

    哈哈!近來口中淡出烏來了,正好用他們的心肝來下酒驅寒。

    ” 中海大吃一驚,心中暗暗叫苦。

    兩側被人堵住,崖前不遠便是陡落十餘丈的積雪渭河,想跑也跑不了啦!他急扶老人坐下,解下包裡,奔出崖口抱拳行禮道:“諸位爺請……” 他奔得太急,不小心踢中一顆小石塊,小石一蹦,恰将置箭的木枝墼倒了。

     豹頭環眼大漢怪眼一翻,不等中海說完,大吼道:“好小子!你膽大包天,敢将爺們的盤道箭弄倒,你這下死定了。

    ” 中海怎知那是盤道箭?在川□交界處的綠林好漢們,為了同道之問出入方便,便設下這種盤道箭。

     盤道箭與北地的綠林響箭不同,外地綠林是不會知道使用的。

    萬山叢中,人手不敷分配,假使派人出面放箭盤道,人數不會多,如果撞上查案的高手,豈不偷雞不著蝕把米?所以隻好使用定置的盤道箭,不派人出面盤道。

    對方如果是本地的同道借路而過,隻消将箭平放在地,箭下擱上一塊小石便可。

     如果要拜會主人,便得将箭上的引線點燃,節自會爆發衡天而起,在半空爆炸發盤。

    假使帶了弓也可點燃藥引射向天空,箭便飛得更高,在半空爆升再爆炸,相當壯觀。

     中海聽出對方的口氣,知道是綠林好漢到了,弄倒了盤道箭,糟了!事已臨頭,他隻好硬著頭皮說:“小可身無長物,隻有十來兩碎銀,諸位……” “呸!閉上你的鳥嘴!你非死不可。

    來人哪!□下他,要活的。

    ” 一名短小精悍的大漢一聲怪叫,雙手箕張飛撲而上,“猛虎撲羊”來勢洶洶。

     中海向旁一閃,讓過對力的雙爪,叫道:“請手下留情,小可……” “你上了老虎凳剜心台,再說不遲。

    ”短小精悍的大漢叫,叫完再次撲上,手爪一勾虛引,一腿飛出。

     中海向右閃,仍然叫:“爺們都是劫富濟貧的好漢,請放過小可……” 大漢不加理臼,連攻三掌兩拳,踢了四腳,攻勢奇猛。

     中海從容封架,卻未還手。

     豹頭環眼大漢一怔,叫道:“這小子是練家子,用力招呼他。

    來人哪!先困上那老家夥。

    ” 短小精悍大漢怒吼一聲,怒吼道:“不用刀,用手擒不了他,我姓班的将班字倒過來為。

    ” 吼聲中,猛攻三拳兩腳,全力迫攻。

     另一名大漢沖入崖下,一把抓住虛弱的老人往外拖。

    老人毫無反抗的餘力。

     中海大驚,不下手不成了,一聲怒叫,左手一抄,閃電似的鈎住大漢踢來的腳向後帶,右手順腿上削,“噗”一聲削中大漢的小肮。

     “啊……”大漢狂叫,砰然倒地。

     中海伸手拔了大漢的單刀,人化狂風,像一頭大豹,撲向拖出老人的大漢。

     大漢吃了一驚,丢掉老人火速拔刀。

     來不及了,中海一閃即至,刀背一揮,“撲”一聲擊中大漢的左脅,再欺上一掌擊中的右耳門,大漢一聲也沒叫出,立即暈厥倒地。

     中海連制兩人,快得眼花,旋身搶到崖口,吼道:“相好的各走各路,不然咱們拼了。

    ” 豹頭環眼大漢臉色一變,拔出長劍閃出喝道:“你還敢傷人?罪該剝皮抽筋,納命!” 聲落,急沖而上,劍出“白虹貫日”劍化長虹射到。

    居然劍氣澈骨,森森逼人。

     中海知道巳到了生死關頭,但仍不願傷人,招出“虎拒柴門”上擡、出手。

    “铮”一聲将劍架住,左掌按向對方的胸口,貼身近搏。

     單刀看的是手,手比刀靈活。

    大漢一看便知遇上了用刀的大行家,火速拖劍急退。

    中海志在必得怎容他将劍拖走?如影附形跟進,掌巳附上對方的右胸,下滑、登出、掌力倏發。

     掌按上發力。

    聽不到墼打聲,大漢“嗯”了一聲,倒撞丈外,仰面便倒,“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長劍抛出丈外。

     中海仗刀屹立,虎目閃閃生光,大喝道:“誰再上,他将血流五步。

    帶著你們的人,快走!” 豹頭環眼大漢吃力地坐起,用衣袖拭掉嘴角的血迹,舉手一揮,叫道:“扶我起來,咱們走。

    ” 賊人們背起三個鬼叫連天的同伴,撒腿鼠竄而逃。

     中海火速将包裡系在胸前,用腰帶将老人背上,提著單刀飛步向東南旺弈。

     老人不住喘息,吃力地叫道:“放下我,你走吧,他們會召集黨羽……” “不!我絕不能丢下老伯不管。

    ” “死兩個不如死一個,你一個人或可死中求生。

    ” “老伯,不要徒亂心意,小毛賊我對付得了。

    ” 老人歎口氣,說:“你宅心仁慈,刀下留情;可是,今後恐怕你會吃大虧,老天爺是從不見憐好人的,人愈好折磨愈多。

    我替你擔心,擔心你在鬼域江湖中無法□全。

    ” 中海反而笑了,說:“家父承祖業行醫濟世,與世無争;小可亦将克紹祖業,但求□口于願已足何複他求?老伯多慮了。

    ” 老人長歎一聲,說:“事到頭來不自由,怎由得了你哪!俗語說,大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你不能不防意外。

    像今天,你為了救我,可能會送掉你自己寶貴的生命,豈非天意?” 中海舉步如飛,在雪上狂奔,一面說:“天無絕人之路,老伯不必灰心,路總是要人走出來的。

    ” 狂奔了兩三裡,前面又是一處狹道。

     前面狹道出現,右是陡峭的山崖,積雪如銀,雖非絕壁,但人是無法爬越的,左是下降十餘丈的積雪河床,河床近壁處石尖交錯的犬牙,摔下去十九要粉身碎骨。

     中海額上見汗,渾身熱騰騰,奔跑如風,逃命要緊。

     正放腿前奔中,蓦地,前面三五十丈外路右一座崖角下閃出一個背布包頭,穿羔皮短襖、青褲短靴,背著鋼刀的大漢,手上提了一個小金鑼,大剌剌地站在路中,叉腰目迎狂奔而來的中海。

     中海一怔,但看到對方隻有一個人,心中僅略感緊張而已,緊了緊手中的單刀,腿下加快。

     “铛!”金鑼一響,大漢身旁多了一個人。

    這人同式穿扮,但手中有一把彤弓,在路中拉開馬步彎弓搭箭。

     隻一名箭手,中海不在乎,仍向前急奔。

    “當!”金鑼二響,又多了一名箭手。

     中海已接近至廿丈以内,心中開始著慌。

    “當!”金鑼三響,箭手已有三名了,三張彤弓已經拉開。

     中海心中暗暗叫苦,他身前有大包裡,背後背著老人,奔跑逃命尚無大礙,動手對付三五個毛賊當然足以應付裕如,但如果要在箭蝗簇雨下殺出一條生路,便轉動不靈活,難上加難了。

    但隻有三名箭手,他心中仍略為少安,腳下加快,狂風似的向前刮,要冒險沖過,單刀舉至身前,準備撥箭。

     雙方愈接愈近,金鑼聲也愈響愈急,每敲一聲便有一名箭手閃出,奔近至五六丈外,已有六名箭手列陣相候了。

     “快隐身,也許還來得及。

    ”老人變色低叫。

     “來不及了,唯一的生路是向前沖。

    ”中海答。

     “如此我們将死在箭雨之下。

    ” “也許,但他們隻有發一枝箭的機會,希望他們同時齊發,我們或者還有機會,六枝箭不會全中的。

    ” “當!當!當!”金鑼聲震耳,每一聲皆像一把巨□,重重地打擊在中海的心頭。

     路已被堵死,十名箭手一字排開,強弓拉滿,長箭的矢尖映著令人目眩的白光,發出令人渾身發僵的可怕寒芒。

     中海腳下一緩,長歎一聲,絕望的感覺爬上了心頭。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自己絕對無法在十張強弓的集中攢射下僥幸逃生。

    他隻看到十枝令人心裂的矢尖,隻看到十雙冷酷無比的兇悍怪眼在眼前放大,看不見自己的生機,他站住了,距前面的箭手不足四丈。

     提金鑼的大漢依然叉腰而立,十名箭手屹立如山,十一雙怪眼像胡狼般向他窺伺,但卻沒有人說話。

     中海感到一陣目眩,邊荒八年,有八個冬天在冰天雪地中度過,在白皚皚的耀目銀光中修築邊牆把一雙眼睛鍛練得已不怕那可以令人目盲的雪光,決不會在雪光下感到目眩。

    但這時他卻目眩了,絕望擊倒了他,使吃力地閉上眼睛,搖搖腦袋,用心竅去思索求生之策。

     沒有任何希望。

    後退?死路一條。

    向下跳?可能粉身碎骨。

    向上逃?下面有箭相候,也是死。

     “往下跳!隻要一倒一滾便行了。

    ”他向自己叫。

     可是,滾下去結果如何?十餘丈高下,即使空身往下跳也險之又□,何況背上還有一個行将病入膏肓去死不遠的老人,不用多想也可知道結果,不僅兇多吉少,簡直有死無生。

     他也想到拚,那不啻睜著眼向鬼門關上闖。

    練内家氣功的人可以不畏普通刀劍,但在近距離想抗拒硬弓利箭卻不可能,高明的箭手,箭可力貫重甲,血肉之軀畢竟擋不住雷霆一擊。

     他丢下了逃生之念。

     虎目怒睜,沉聲問:“諸位有何用意,可否明示?要金銀?小可的十餘兩碎銀喝酒不醉,啖飯不提金鑼的大漢将鑼挂在腰帶上,狂笑道:“尊駕很了得,赤手空拳便将敝寨的十四位弟兄打發走惺惺相惜,在下不好意思對你無禮,特以至誠邀請尊駕上山,敝山主正在忠義堂上立等呢?” 中海已别無抉掙,硬著頭說:“小可聽閣下吩咐。

    ” “丢刀!” 中海毫不考慮地将刀丢了。

    大漢又道:“對不起,尊駕手腳高明,在下為防意外,隻好上綁,休見怪了。

    将背上的人胸前的包裡放下。

    ” 中海一一照辦。

    大漢舉手一揮,崖後轉出兩個彪形大漢,手上提著腳鐐和牛筋索,大踏步上前,說聲“得罪了!”牛筋索套上了中海的脖子。

    兩人分握住兩端,抓住中海的雙手将索猛繞,困了個結結結實實,腳上再加了腳鐐。

     這種腳鐐與官府中的傳統五斤腳鐐不同,重有十五斤,即使力可拔山的英雄好漢,經過筋綁鐐铐,有飛天能耐也無用武之地了。

     一行人從右面的斜谷中向叢山中進發,不知走了多久,進入了一座山谷中的平原,平原右側的山脊上出現一座池形如城的山寨。

    遠遠地,看不見山寨有任何人影,隻看到一根大旗杆上,飄揚著一面蜈蚣走穗大蠹,迎風招展,獵獵有聲,證明這座山寨決不是空□無人的賊窟。

     忠義堂好大,大得可容三五百人在内集會,梁柱皆是兩人合抱的良材,左右有廊,有堂、有塘、堂下有階,居然是座小有章法的殿堂。

     踏入巨大的廳門,廳門即閉上了,寒氣全消,溫暖如春。

     門内,左右共有四列帶甲武士,總數是八十名,全都是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漢,每人右手執一技盤龍槍,左手是一具鐵葉長盾,腰上懸刀。

     堂上至雲石樨之間,有七級光閃閃的銀朱石級,左右分列著二十四名巨人,黑發盤頭,皮箭衣,藍色夾緞褲,寬皮腰帶上插了一排八寸長的單刃飛刀。

    一個個虎背熊腰,叉手而立,雄糾糾氣昂昂,像是鐵打銅澆的金剛煞神。

     廊上兩列長案後的大環椅上分坐著不少男女,有些在喝酒,有些将腳擱在長案上,極有興趣地注視著來人。

     廊柱下排列著十六具巨大的火鼎,炭火熊熊照耀,熱流蕩漾,使巨大的忠義堂得以溫暖如春。

     堂上,一列雲紋長案後,共設了十張虎皮交椅,但沒有人。

    兩座後堂門,各站了兩名短甲武士。

     “當當當!”巨鑼狂鳴,有人高叫:“公然毀壞本寨盤道箭,行兇打傷本山兄弟,藐視本山的死囚押到。

    ” 押著中海的大漢在下面大叫道:“巡山管事袁荊州報進,死囚擒到。

    ” 後堂門中,踱出三個頭挽發結,身穿棉袍的中年人。

    為首那人年紀四十開外,臉圓圓一團和氣,修眉入鬓,目如朗星,留著三绺長須,臉帶笑容,神态雍容地就中間主位落坐。

    沉靜地向下注視片刻朗聲說:“帶上來。

    ” 後堂門兩側的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