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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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頭發,蒼白的臉,穿着一條暗玫瑰紅的無袖絲裙。

    你好。

    她看着他。

    她的聲音很輕,頭發上都是雨水。

     靳輕。

    倪辰說,能等我一會嗎,我現在有個朋友在家裡。

    靳輕點頭,她看過去疲倦而柔順,臉上一直帶着模糊的笑容。

     倪辰帶着鲸走下樓梯的時候,靳輕獨自坐在樓梯的台階上。

    一大塊寒冷黑暗的陰影籠罩着她,隻有暗紅色的裙子像一小簇火焰在燃燒。

    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笑着對她道别。

    靳輕,你可以先到房間裡去等我。

    倪辰說。

    不了,我可以在這裡。

    靳輕依然坐在那裡。

     大雨中,倪辰把鲸送到車站。

    鲸笑笑地,對他說,你先回去吧。

    終于還是忍不住,對他說,她就是寫信的女孩吧。

    倪辰不說話。

    鲸又說,她帶着一種災難般的氣息,我很難說清楚,但心裡真的有很深的感覺。

     希望你幸運,倪辰。

     倪辰快步跑着回到了家。

    在開門的時候他突然覺得恐懼,害怕那簇紅色的火焰已經在黑暗的樓梯上消失,但是他看到靳輕依然在。

    她把頭靠在木欄杆上,微微蜷縮地坐在那裡。

     她身上很濕,她看過去很寒冷。

     走到房間裡以後,靳輕有一點點無措地站着,她看着那束馬蹄蓮,眼睛楞楞的。

    倪辰說,你喝點咖啡好嗎。

    靳輕說,它們很漂亮。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撫摸潔白的花瓣。

    倪辰笑笑,走進衛生間去換衣服。

     他洗了很長時間。

    外面很安靜,隻有莫紮特的音樂和雨聲還在隐隐約約地滲透進來。

    走出去的時候,他看到靳輕躺在沙發上睡着了。

    她的眼睛閉着,一隻手懸空垂了下來,濕濕的頭發披散在沙發上,光着腳。

    倪辰默默地站了一會,然後把被子拉過來蓋在她的身上,關掉了唱機。

     他從抽屜裡摸出一包煙。

    他從不抽煙,那是一個朋友偶然遺留在這裡的。

    他坐在地闆上,在寂靜中,透過袅繞的煙霧,看着這個沙發上的女孩。

     似乎又過了很久。

    倪辰看到她的眼睛慢慢地張開來。

    你醒了,他說。

    現在是幾點鐘。

    她的聲音很低,似乎還沒有從夢魇裡脫離。

    淩晨三點。

    倪辰說。

    你睡得很好,我很高興。

    他身邊的一個玻璃杯裡浸着許多煙頭。

     她伸出手拿杯子喝冰涼的咖啡。

    倪辰看着她,他的視線一直圍繞着她。

    她喝完了,掀開棉被坐起來。

     有什麼事情發生,對嗎。

     他被抓進去了,是前天。

    她說,我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

     倪辰沒有說話,看着她光着腳在房間裡孤單地站着,她說,他留給我的房間,房租是交到今年年底,我還可以住下去。

     昨天我第一次一個人睡覺,我覺得很冷。

    我一直睡不着,看着黑暗渾身發抖。

    原來在上海除了他我真的什麼人都沒有,沒有可以說話的朋友,沒有能夠安慰的人。

    你是唯一的一個。

    很抱歉今天來找你帶給你一些麻煩。

     你愛我嗎,靳輕。

    倪辰聽到自己平靜的聲音。

     靳輕沉默。

    然後她說,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倪辰不說話。

    靳輕走過去,抱住他的頭,親吻他的唇角。

    她的嘴唇很柔軟,慢慢地在他的臉上移動,然後貼住他的嘴唇。

    她的眼淚熱地流淌下來。

     我準備離開這裡。

    倪辰。

    聚散離合總是有命數安排,我知道時間到了。

     還會寫信給我嗎。

     不會。

     我們有什麼地方發生問題了,靳輕。

    倪辰說,我一直覺得困惑。

     也許是我們認識的時間和地點不對。

    她孤單地笑。

    有些人很好,但是總是無法在一起。

    很久以前,我就明白這個道理。

    就好像我對你說過,生活是無法選擇的。

     任何時候,任何地點,任何人。

     七、讓我們慢慢彼此遺忘 ……倪辰,我在機場旁邊的網吧寫這封信給你。

    剛剛我買了一盒哈根達斯冰激淩,瑞士杏仁香草口味。

    我覺得很快樂。

    它真的是好滋味。

     我去北京,然後一路到貴州,就在那裡停留下來去山裡面教書。

    這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可以做的事情。

    想教那些孩子繪畫。

     離開林,感覺好像從一個沼澤裡爬上來,終于可以走出去,呼吸到賴以生存的空氣。

    我不相信愛情,卻是個離開愛情不可活的人。

    它對我而言,是一劑嗎啡,對抗着生命的空洞。

     你是不同的。

    你是我在一條河邊走的時候,聽到的歌聲。

    來自對岸,但是我沒有船可以擺渡。

     讓我們慢慢地彼此遺忘。

     …… 倪辰在黑暗中看着信。

    他的暈眩感已經消失,卻感覺自己的手指一點一點地冰冷下來。

    文件夾裡一大排的信,太多的太多的信,标題一律是JQ,她名字的縮寫。

    這是讓他負擔深重,難以自拔過的文字。

    一個相見過三次的女孩。

     他看着它們,發現自己沒有任何聲音可以表達。

     靳輕終究是音訊全無。

     八、手心裡的空白 倪辰決定去美國留學。

    在上海他待了近26年,但是白開水,棉布襯衣,擠公車的簡單生活,似乎已經無法承擔起倪辰的記憶。

    他是個平靜的人,他始終相信愛情,并且熱愛它。

     就在那一晚,倪辰在準備把電腦轉送給鲸之前,開始處理裡面的東西。

    他看到那個以JQ取名的文件夾。

    他點擊打開它,一行一行的,近乎于盲目地緩慢地閱讀它。

    從第一封一直到最後一封,他從來不曾計算過它們到底有多少封。

    他曾經在無數個夜晚閱讀它們。

     倪辰微笑着,輕輕地按住了全選,然後選擇了"DELECT".就在一瞬間,所有的符号和文字不翼而飛,屏幕上隻剩下一片白雪茫茫的空白。

     原來一切真的是曾經有過的。

     原來一切都是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