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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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晚上他們隻有三個小時。

    他的身體始終在一米之外的距離。

    她沉靜地放肆地看着他的嘴唇。

    想着這樣漂亮的嘴唇,被親吻和吸吮的感覺。

    她隻能夠為英俊的男人充滿欲望。

     你穿着黑色緊身的毛衣。

    你很瘦。

    頭發還是潮濕的。

    畫着頹靡的綠色眼線。

    嘴唇蒼白。

    你的眼睛漆黑明亮。

    我知道在沉靜的外表下你隐藏的激烈。

    雖然你隻是微笑着看我。

    什麼也不說。

     蓮娜麗茲的香水味道很濃烈,是凄豔的氣味,好像一個孤獨的戲子。

     他輕輕地歎息:也許我們都是無法給彼此未來的人。

     也許彼此都已經喪失愛和被愛的能力,是兩個被時間摧殘得面目全非的殘廢的人。

     和陌生的身體做愛。

    漂泊路途中短暫的戀情。

    一閃而過的幸福和告别的陰影。

    同居。

     背叛。

    殘酷的心情。

    經曆過的事情才能用得上寬容和了解。

    所以他們對彼此的過往沒有任何隐瞞。

    又或者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是彼此的對手。

     沒有人是能夠看得透我的。

    他說。

     那就不需要看透。

    她淡淡的。

     她說,你想和我結婚嗎。

     他說,是。

     什麼時候去注冊。

     明天。

     真的嗎。

     真的。

     15歲的時候,她以為自己會嫁給第一個喜歡的男人。

     那個男人在走路的時候喜歡突然把她抱起來。

    她總是笑着尖叫着抱住他的脖子。

     過馬路的時候,他把她的手蜷在他的手心裡。

    那是一雙溫暖而柔情的手。

    生日的時候,送近千朵的玫瑰給她。

    那些碗口大的猩紅的玫瑰,在一夜之間就會枯萎。

     她知道被一個男人愛着的滋味。

    她也知道愛一個男人的感覺。

     愛得自己的身體和靈魂都變得空空的。

     但是那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在她走上被放逐的漂泊路途的時候,她發現自己隻能愛一個人在一瞬間。

    而且漸漸地變得自私。

    也許可以輕率地交出身體。

    卻絕不會輕易地交出靈魂。

     有什麼樣的男人是可以一直愛下去的呢。

     她想。

    是不是在過馬路的時候,會用溫暖的手緊緊地牽住她就足夠了。

     她知道。

    他不溫暖。

    但他的手心攤開在那裡。

     他和她一樣的冷漠。

    他們清醒地做着這件事情。

    就像人常常愛上愛情本身一樣。

     他們都已經走得很長很遠。

    雙手空空。

    漫無目的。

    筋疲力盡。

     隻是彼此依然無法安慰。

     那麼僅僅就是把自己交出。

    放在一個男人的手心裡。

     她對婚姻本身沒有任何預算。

    宴席,婚紗,拍照,旅行。

    各種現實的瑣事她都沒有熱情。

    她曾經一直在流浪的路途上。

    她是一個沒有任何依靠的人。

    有了錢會買昂貴的香水和棉布衣服。

    沒有錢的時候,可以用蘋果代替食物。

     她說,也許同居更适合你我。

    他不願意。

     他說,隻想結婚。

     她的家庭一直是她的陰影。

    她過了很多年孤兒一樣的生活。

    雖然物質豐足。

    當她想背棄這個家庭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個一無所有的人。

     每天晚上他打電話過來。

     她說,我是個一直在漂流路途上的人。

     他說,不要想得太多。

    到我的身邊來。

    我們都需要浮出海面。

    否則會窒息而死亡。

     你會不再這樣頹廢和沉淪嗎。

    她問他。

     會。

    我會重新開公司。

    我們需要一個家。

    然後生很多孩子。

     你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繼續寫字。

    他說。

     他們從來沒有對彼此說過任何諾言和情話。

     他們隻想有新的生活。

     合适的人。

    合适的方式。

     那是一個寒冷的夜晚。

    他去南京路接她回家。

    她拖着很大的行李包等在燈火通明的伊勢丹店堂裡。

    她用稿費為他的母親買了一條柔軟的羊毛披肩。

    行李包裡帶着睡衣,書還有愛爾蘭音樂的CD.她把别的所有東西都留在了她抛棄的地方。

     他們分開了半個月。

    他看着她。

    她很瘦。

    臉色蒼白。

    穿着舊仔褲和黑色毛衣。

    大大的外套把她像一隻鳥一樣包裹起來。

    頭發編了長長的淩亂的辮子。

    眼睛還是亮亮的。

     沒有擁抱。

    也沒有親吻。

    她跟着他走出店堂,去馬路上攔車。

    他試圖接過她肩上的登山包。

    她不肯給他。

    有時候她是一個固執而獨立的人。

    也許因為性格裡面疏離而冷漠的成分。

     她一直都習慣依靠自己。

     出租車沿着寬闊空曠街道向前行駛。

    他把她帶回他的家裡,見他的家人。

     他摸到她的手。

    她的手指是冰涼的。

     然後他一根一根地把她的手指蜷縮起來。

    放在自己的手心裡。

     她在家裡抗争了近半個月。

    終于雙手空空地跑了出來。

     放棄了工作,父母,家庭。

     到一個陌生的城市。

     和一個相見隻有三個小時的上海男人生活。

     1999年12月的上海。

    下過一次雪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