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望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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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問詢她的電話号碼,然後道别。

    路上先打手機給母親,對她敷衍,我會再約她出去看看電影的,不過她有近視。

    先埋下一個伏筆再說。

    電話那端母親的聲音非常愉快。

    然後再撥電話給安。

    她在家裡。

     你好嗎?我說。

     還好。

    她聽過去聲音很明亮,絲毫不含糊。

     過來看你好嗎?我的胸口又産生那種痙攣的疼痛,突然我害怕她拒絕我,但是她答應了。

    她說,你喜歡吃西瓜嗎?我先放到冰箱裡去。

     真是善解人意的女孩。

    總是有意外的甜蜜給人,像多汁的石榴,要一顆一顆地剝下來放在唇舌間體會,聞不到芳香,卻留下一手豔麗的痕迹。

     她穿着白色棉布家常褲子和綴着細小蕾絲的棉布衫來給我開門。

    頭發剛洗過,鬈曲清香地披垂在腰際,光着腳,沒有指甲油。

    房間不大,但很幹淨,東西擺得淩亂,電腦,水杯,書籍,唱片,軟盤,插着雛菊的大玻璃瓶,香水……走進去的時候需踮起腳尖小心分辨。

    她說,我在寫采訪,順便處理圖片。

    一邊順手把我買的百合插到玻璃瓶裡。

    音樂像水一樣流淌在房間的角落裡,是愛爾蘭的風笛。

     我坐在随地亂放的軟墊子上,看她拿出榨汁機給我榨西瓜汁。

    紅色的汁液流淌在她的指尖,她把手指放入唇中吸吮,神情自若,然後遞給我。

    今天不喝酒,她說,一喝人就感覺要虛脫好幾天。

     我說,生活就這樣維持嗎?上海的物質消耗很大。

     她說,沒什麼大問題吧,有一份薪水,然後再給多家雜志撰稿,靠文字吃飯心安理得。

    我沒有理想做救國救民的槍手,娛己娛人,足矣。

     其實你是非常不适合寫字樓的人,性情赤純,不夠圓滑。

     她笑。

    圓滑又如何,營營役役,都是為了活下去。

    何不讓自己舒坦一些,自尊受損,情何以堪。

    在家相夫教子,不與蛇鼠争食,這種美夢誰都會做。

    所以終于放棄不再幻想。

     我嗫嚅着不說話,其實她言辭尖銳,心裡清醒。

    隻是一個脆弱的人,懶散落拓,不喜歡計較。

    我說,安,你當知道,我一直很關注你,希望你快樂。

     她笑。

    她的眼睛真藍,淡淡的嬰兒藍,擡起頭看人的時候似乎滿眼淚光般的明亮。

    我想,并無人能駐足耐心欣賞她的風情。

    她在孤單中日漸淩厲。

     林,你很清楚,你并無未來可以給我。

    來路不明的外地女孩,一無所有,隻餘雙手和腦子賺錢養活自己,随時可能離開這個城市,你的父母會接受我嗎?我沒有空做飯,每個星期都需去超市狂購,且對衣飾品位不低,一直過慣自由日子,所以自我中心,放任到底,你又如何能忍受這樣的妻子?你的最佳選擇是,一個漂亮的有穩定職業的上海女孩,無須太聰明,在百貨公司買一件ESPRIT吊帶裙子就會笑靥如花,你會因她而感覺生活平安,這樣才好。

     可是安,你不了解我…… 我了解你的。

    她打斷我。

    你隻是從來沒有看見過像我這樣的女孩。

    在上海你很少碰到我們這樣的異類,在縫隙裡爬行,背井離鄉,野性叛逆,随時噴出甜蜜毒辣的汁水讓人暈眩。

    你是聞得到芳香的人,你懂得欣賞,但是你無力承擔。

     那個夜晚過後,安提出了辭職。

    她終于是離開,就如Mike所預言。

    再無人提起這個來自異鄉的女孩,整個辦公室又恢複舊日氣氛,再無唐突。

     隻有我獨自蕭瑟。

    我懷念那個在大會上拂袖而去的女孩,再無人給我清醒而疼痛的空氣。

    日複一日的平淡,也許終于會像一床厚重柔軟的被子把我覆蓋,我亦再無力氣探出頭去呼吸。

    因為她曾對我說過,我會在28歲的時候結婚,我會幸福。

     誰都不知道幸福的概念是什麼,也許它隻是幻覺,而我們惟一的區别是,我是看着幻覺破碎的人,而你會沉浸其中,她這樣對我說。

     我的幻覺隻在黑暗通道的枯萎花香裡。

    隻在她的眼淚把我的心髒淹沒,那個寂靜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