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老怪螣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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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受罪?反正根基已經紮好,馬馬虎虎算啦!用不着再在刀尖上讨生活,練來作甚。

     大胖子率着四名家仆向前迎來,六條大狗在他左右搖尾奔走,相距三五丈站住了,笑眯眯地抱拳行禮說:“林公子大駕光臨,寒門幸甚。

    ” 君珂回了一禮,走近笑答道:“許大善人在家安居納福,庭闊院深,府第連雲,自稱寒門,呵呵!不太切題哩。

    ” 大胖子毫無愠色,仍笑眯眯地說:“許某寄居山腳村,一無功名,二非晉紳,自屬寒門,好教林公子見笑,公子遠道而來,未克遠迎,恕罪恕罪,請至寒舍暫駐俠駕,請。

    ”他擡手相讓。

     君珂和雙尾蠍并肩而行,大刺刺地毫不客氣說:“萬老這幾頭異種獵犬咬人麼?四位貴客目隐神光,内功火候已有七成,護院當可勝任愉快,身手當然高明。

    萬老,最好着人與狗走開吧。

    ” 原來六狗四人皆虎視眈眈,似乎有躍然欲動之概。

     笑彌勒許萬春大概知道君珂不好惹,盛名之下無虛士,聽話中帶有火藥味,且是登門找岔,鬧開了豈不可怕?便揮手說:“公子爺既怕打擾,老朽遵命,讓他們離開就是。

    ” 四仆隻好帶着六條狗悻悻然走開,神色極不友好。

     笑彌勒伴同着兩人踏入院門,經過一條花徑,向不遠處的正屋走去,一面走,一面說話,君珂問道:“萬老這一向順遂麼?” “托公子爺的福,田裡收成倒好。

    ”笑彌勒答。

     “在下問的是外面的買賣。

    ” “公子爺見笑了。

    老朽看守着百十畝薄田,何來買賣?” “笑彌勒,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何必否認?”雙尾蠍忍不住插口了,他的稱呼就沒有君珂客氣。

     笑彌勒臉上的笑容略一抽動說:“不錯,真人面前不說假話,老朽确已退出江湖,皇天後土可鑒,身為江湖人,并非一輩子沒有洗手做好人的機會了,如果兩位不信的話,那也是無法之事。

    ” 君珂見對方不變臉,無可奈何,轉過話鋒問:“千手如來李員外目下可好?” “老朽已久不聞李員外的消息,不敢欺瞞公子。

    ” “你說謊?”雙尾蠍不耐煩地叫。

     笑彌勒毫不動氣,仍笑着答:“我許萬春不是挑不起的人,絕不說謊,如果兩位認為不可信賴,老朽不敢分辯,聽憑兩位處置。

    ” 雙尾蠍怪眼一翻,站住說:“黃某吃的是江湖飯,江湖的事要是不知道,還用混?林公子與千手如來有誓不兩立的深仇大恨,這次定要找那惡賊清算望夫山之債,望夫山千手如來十面埋伏,就曾用千用快傳召你前往盡力,你還敢否認?” 笑彌勒搖搖大腦袋說:“黃兄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千手如來的信,并未傳抵老朽之手,即使傳到,老朽又怎能丢下家業,再和那些亡命鬼混?殺人放火之事,老朽倦了,放下屠刀近二十年,誓不再做那些為非作歹喪失人性天良之事,老朽亦知難以取信于兩位之前,但請兩位吩咐就是。

    ” “那麼,尊府的這許多高人,戒備森嚴,又如何自圓其說?”君珂接口,并向正屋附近一群人指指點點。

    那兒,散布着一二十名村夫打扮的兇猛大漢。

     笑彌勒仍在笑,從容地說:“許某早年淪落,正應了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古話,早年的友好,經常寅夜前來借貸一二,其中也有想乘機訛詐之徒,老朽不能不防範一二,這些人都是老朽早年的朋友,同是改過從新的人,目下全有家小住在宅中,都已成家立業了,目下除了拼頭顱灑熱血保全妻小之外,一無所求,兩位都是俠義奇男子,真要不放過咱們這些已改惡從善的人,老朽隻好歸咎早年造孽太多,報應臨頭,惟有以身當之,尚請兩位高擡貴手,放過他們一次保全殘生的機會,免令多少孤兒寡婦痛斷肝腸。

    ” 笑彌勒不笑了,語氣中充滿了蒼涼的感情。

     偏屋的角落裡,這時出現了許多婦女和小孩的身影,躲躲藏藏,全向這兒偷瞧。

     君珂突然長歎一聲說:“萬老,請答應在下,今後你必須光明正大地做人。

    為這些婦孺積一分陰德,你能辦到?” 笑彌勒眼中滾下兩行清淚,突然跪倒說:“許萬春為這句諾言,當天發誓…” 君珂一把将他挽起,真摯地說:“萬老,在下相信你能辦到,請告訴那些前來打擾貴府的朋友,說我林君珂定踏破鐵鞋,找到千手如來将他零刀碎割,替在望夫山死去的彭大人全家報仇雪恨,在下告辭,請原諒打擾貴府之罪,好自為之,希望日後咱們能見到寶宅興旺。

    ” 說完,抱拳一禮,與雙尾蠍大踏步轉身,架住雙尾蠍的胳膊,閃電似的奇速,冉冉消失在院門外。

     兩人走向嶽州府,雙尾蠍歎口氣說:“那老賊确實不幹淨,希望他今後能洗幹淨他的手。

    ” “得饒人處且饒人,黃兄,我也知道他不幹淨,所以露輕功讓他警惕,腳上還留了八隻深有四寸的足印在院門石階,他會死心塌地改過的,唉!我的盤纏還沒有着哩。

    ” 天涯遊子與雙尾蠍在嶽州府找上了笑彌勒許萬春,原意是剪除千手如來的羽翼,傳出天涯遊子重現江湖的訊息,也想大開殺戒之後找些盤纏。

     可是許萬春卻用軟功應付,可憐兮兮地用苦面目迎接他們,君珂是個有血性的人,心腸甚軟,懊喪地離開,仍是兩手空空。

     他倆前腳出門,後腳也有人離開,那是笑彌勒派出的人,傳遞消息去了。

     笑彌勒不是傻子,當他被君珂的絕世輕功所驚時,便生出保命的念頭,等到他發現院門石階留下的腳印,更毛骨悚然,死心塌地洗手重新做人,正式做起安份守己的莊稼漢了。

    君珂和雙尾蠍奔向嶽州,說起盤纏還沒有着落的事,大為懊喪,不住搖頭歎息,像他這種人,走江湖可能要被餓死才是,既不能憑手藝賺錢,又不能厚着臉皮找當地武林朋友告貸,不能偷又不能搶,不餓死才怪。

     雙尾蠍從君珂輕易放過笑彌勒的事看來,便知他的為人,大笑道:“老弟,像你這種人,還是不必走江湖好些。

    江湖朋友有幾種長處,你半點俱無,準倒黴?” “你有幾種長處麼?”君珂反問。

     “當然有,不然怎能在江湖兜得轉?第一是心狠,無所不為,可以做小偷,專偷大戶;可以做強盜,專幹劫富濟貧的勾當。

    二是皮厚;一張嘴吃八方,詐、賴、撞、騙,八面玲珑,處處如意。

    三是拳頭夠硬;詐賴撞騙不行,看家本領掏出來恐吓,吓不倒捶他個半死。

     哈哈!除了你這傻瓜之外,從未聽說過有江湖人為盤纏發愁。

    ” 雙尾蠍調侃他,一面掏出兩錠十兩裝的金子,硬塞入君珂的懷中道:“老弟,留着用,千萬别固執,胡說些什麼渴不飲盜泉水的話。

    這是我在武昌黑龍幫分壇敲詐來的,用之心安理得不傷大雅,在九華觀捱了天洪老雜毛一頓好打,我該搗他們的龜窩消消氣。

    ” 君珂也是人窮志短,隻能吐出六個字:“立晖兄,謝謝你。

    ” 雙尾蠍轉過話鋒問:“老弟,你打算何時上青城?” “不一定,但八月十五準到。

    ” “你一個人?行麼?” “單人獨鞭,去定了。

    青城煉氣士名列宇内第一高手,但我天涯遊子并不怕他,功力也許差他一兩成,但他想絕對占上風則又未必。

    ” “目下老弟意欲何往?” “想到沅州看看千手如來是否在家。

    ” “你得小心,祝你成功,你可由嶽州府雇船,從常德府上岸下行,或者由長沙府走寶慶路,全是陸路。

    聽說。

    半月前有人在長沙府曾見到令師銀河釣翁,如果你走陸路,也許可以碰上也說不定哩。

    ” 君珂聽說師父曾在長沙府出現,心中又驚又喜,驚的是恐怕師父得到消息,獨自上青城冒險,喜的是一别經年,又聽到師父的消息,也許他老人家仍在長沙附近逗留哩,得前往叩問老人家金安了。

    急問道:“立晖兄,消息可真?” “是窮家幫傳出的消息,大緻可靠。

    ” 提起窮家幫。

    君珂想起了天殘幫,天殘幫的幫主東溪瞽叟,與飛雲散人交情不薄,在仙人壇時,飛雲散人曾經告訴了他,說是上次金雞嶺之會,兩幫首腦全都到齊,由飛雲散人出面,為他們排解做和事老,窮家幫的幫主四長老總算夠朋友,同意雙方言歸于好,免掉了一場大劫,消除了雙方的無謂争紛,以緻讓趕去瞧熱鬧的天下群雄,滿懷失望地離開金雞嶺。

     “哦!窮家幫在湖廣有人?” “怎會沒有?天下各地都有他們的人,勢力夠龐大哩。

    ” “天殘幫目下景況如何?” “他們與世無争,人數倒不多。

    ” 兩人談談說說,進入了嶽州府城,君珂聽說師父曾在長沙出現,恨不得插翅飛往長沙覓尋,便在嶽州府匆匆置辦衣物,第二天便别了雙尾蠍,向長沙府趕去。

     在寶慶府至沅州的官道中,君珂的父親天涯過客林世銘,正與臉色略蒼、憂郁病纏身的崔碧瑤姑娘,仆仆風塵走向雪峰山,奔向沅州。

     他們是五月上旬進入江湖的,所得到的消息令他們痛斷肝腸。

    雖然君珂在通山仙人壇留下将活着到青城踐約的字迹,但這并不等于他“必定”仍活在人間,而且江湖中根本沒有他的行迹和下落,所留的字并不一定是他所留下來的哩。

     林世銘并不耽心君珂的死活,卻耽心起彭恩公的性命安全。

    當他打聽出彭恩公全家已葬身望夫山之後,痛苦的心情不問可知,怨恨愛子謀事不軌,不僅未能保全恩公全家,反而葬送了他們。

     崔碧瑤卻不管彭大人的死活,她的心完全放在君珂的身上,噩耗傳來,她悲痛得幾乎抹了自己的脖子。

    但她不能死,這樣死名不正言不順,而且她得替他報仇,也存了僥幸之心;她要等待要等到青城之會,看他是否真的已不在人間。

     她的心靈受到沉重的打擊,不勝負荷,幾乎摧毀了她的健康,玉容漸消瘦清減。

     一老一少如江湖瘋子似的奔波,找尋君珂的下落。

    兩個月悄然過去了,君珂的訊息卻如石沉大海、茫茫人海中,沒有人知道天涯遊子到底是死是活。

     最後,他們絕望了,互相商量之後,決定到沅州找千手如來算總帳。

    千手如來既然也下落不明,江湖中找不到,定然隐伏在家,找他們去沒錯兒。

     姑娘在上月已傳信終南了,将詳情禀明了爺爺,但終南隐叟兄弟已由劍閣入川,姑娘并不知道。

     林世銘決定上沅州找幹手如來,也知道吉兇難料,兇險在所難免,不願姑娘前往冒險,可是姑娘已經心中破碎,去定了,任何事故也動搖不了她的決心,她說得好,如果老人家不準她随向前往,她自己也要去的。

     林世銘無法勉強她,但他心中确是五内如焚。

    姑娘的爺爺終南隐叟是他的救命恩人,恩比天高,他怎能讓她前往沅州間虎穴龍潭?可是他無法阻止她同行,要讓她獨自前往,情形更為可慮,所以他雖然奔向沅州,卻一再設法拖延,希望耽擱些日子,以便拖到隻剩下了入川的時間,便不再到沅州冒險了。

     一老一少仆仆風塵,并不急于趕路,姑娘雖然有點醒悟老人家别有用心,而且用心良苦,但也不便催促,僅不時走得快些而已。

     沅州,本朝建國初年,建了府治,可是因為處于崇山峻嶺之中,人煙稀少,苗人生息其間,出産不多,便在洪武九年四月撤府降為州治,歸辰州府管轄。

    沅州本身夠可憐,轄下隻有兩個縣,一是州東南的黔陽,一是北面的麻陽,以麻陽來說,邊境與四川貴州交界并鄰,也和保靖司接近,境内苗人共有七十四寨之多,地方官真夠頭痛,乃是最不易治理的麻煩所在。

     苗人并不難統治。

    難在有些為非作歹的漢人.經常唆使苗人惹事生非,攪得雞犬不甯。

     從沅州向西行,約百餘裡是與貴州交界的晁州巡檢司。

    不要被這個“州”字所騙,那是一座大鎮而已,位當入黔要沖,屬沅州管轄,約有一兩百戶人家,位于沅江河谷的上源。

    沅江從此開始,往上走入黔的一段叫做清水江。

     出沅州往晁州巡檢司的官道,可通車馬,官道進入河谷,迤逦上行,道路不太平靖,經常有嘯聚山林的綠林巨寇出沒,也不時可發現流竄獵食的苗人。

     西出三十餘裡,河谷口上有一座相當富裕的農莊小村,前覽河谷口的,片田疇,後枕連綿起伏的無盡山林,清澈的沅江,飛珠濺玉從河谷中沖下,到這兒水勢一緩;三五片帆影點綴在美麗的江面上,映着林木森森的青山,頗能詩意。

     小村面向東,村北不遠便是沅江江岸,官道從村與江之間通過,村中有一條小路銜接着官道通抵江邊一座碼頭,碼頭是木造的支架,系了三五條小船。

    碼頭兩側,泊了一兩排木排和竹排,夏間水漲,是放排的好日子,放下洞庭可以賣得好價錢。

     由碼頭上的竹排看來,這小山村定然有财主。

    不錯,财主隻有一個,就是李員外李大善人。

     李大員外是這地方的晉紳,擁有三百餘畝肥田和十餘座山頭的杉木林,富甲一方,在沅州大名鼎鼎,修橋補路,造福桑梓,誰不知李大善人是有錢有勢的大善人? 李員外的宅第在村北,正在通官道的小徑右側。

    據說,李府是二十年前從沅州遷至鄉下的,在這兒落籍,買了原來村中富豪李三爺的全部财産,成了本村的一份子,至于李三爺全家的去向至今成了謎;村人确是看到了李三爺全家三十五日乘了十部大車走的,一走便音訊全無,去如黃鶴,二十年不與村中通音訊,村人隻知他們是到洞庭納福去了。

     在湖廣南部,一個遠離城廂的村莊,罕有兩姓的人,一村便是一個家族小集團,祖宗隻有一個,祠堂中的祖先,也就是村人的祖先,男娃兒出生滿月,得奉敬祠堂谷子一鬥,按輩份排名,名字便上了族譜,各房子孫絕不會亂,假如短命夭折,僅在譜上加注,而不除名。

     女娃兒出生卻沒有這般幸運、族譜上不會找得到她們的名字,女生外姓嘛,所以宗祠裡面那些祖宗各代的牌位,以及以棉紙泡桐油制成的族譜,用車拉也得裝上十車八車,一個源遠流長曆史悠久的祠堂,搬起家來真夠麻煩的。

     李大員外遷來時,硬說是本村三百年前分出的直系子孫,對家譜前後十六輩的祖宗重要名人說起來如數家珍,一絲不爽,頭頭是道,不折不扣的“傳”字輩子孫,他叫“傳孝”。

     這座村就叫李家村,村人誰能記起三百年前的事,三百年,太長了。

    在族譜中,确也有這麼一支外遷,下落不明。

     族中長老是村中的主宰當家,也是行政官吏,這裡隻有家法,王法根本用不着。

    村中有了不肖子孫,長老公議說了殺掉埋了,埋就埋吧,官府是無法查出的。

     族中主持長老查過族譜,承認了李大員外是李族的子孫,深以為榮。

    假使來的是一個叫化子也許早就被趕跑了。

    也許還得被活埋掉,埋就埋掉了,有錢到底不同凡響。

     李大員外既被族中人承認,便在村北大興土木,光是建築那座“飛虹樓”,便整整花了三年工夫,在建材方面十分方便的李家村,花三年日子起一座大樓,閉着眼也可以想像得出,李府的氣派是如何的壯觀華麗。

     二十年來,李府日趨興旺,把鄰村的山林和田地,全用高價買獲,也到州府各處買來不少男女老幼充作仆役之用。

    那年頭,不禁買賣奴仆,連皇帝老爺也将不聽話的大臣家屬充發做奴,民間自然不禁。

     久而久之,李府的老少仆役,竟然有上百之多,與村中人丁幾乎相等。

    難怪嘛,李府的山和田太大太廣,人不多怎成? 三年前,李府傳出了李員外上京遠行的消息,主人不在家,少主人便成了李府的主腦。

     李少爺已有三十五六,已經不小了,他乳名叫君山,輩份的排名是“耕讀傳家”的“家” 字,叫家麒,他還有一個弟弟,叫家麟—— xmwjw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