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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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這個原因,他急于想跟叔惠當面談談,跟他商量商量。

     他來到上海,知道叔惠不到星期日不會回家來的,就直接到楊樹浦他們那宿舍裡去找他。

    叔惠已經下班了,世鈞注意到他身上穿著件灰色絨線背心,那還是從前曼桢打了同樣的兩件分送給他們兩個人,世鈞那一件他久已不穿了,卻不能禁止别人穿。

     兩人在郊外散步,叔惠說:"你來得真巧,我正想給你寫信呢。

    我弄了個獎學金,到美國去,去當窮學生去,真是活回去了。

    沒辦法,我看看這兒也混不出什麼來,搞個博士回來也許好點。

    "世鈞忙問:"到美國什麼地方?"叔惠道:"是他們西北部一個小大學,名不見經傳的。

    管它呢,念個博士回來,我們也當當波士。

    你有興趣,我到了那兒給你找關系,你也去。

    "世鈞笑道:"我去是也未嘗不想去,可是我的情形不太簡單。

    "叔惠笑道:"聽你這口氣,你要結婚了是不是?"世鈞一聽就知道他誤會了,以為是曼桢,倒真有點窘,隻得微笑道:"我就是為這樁事來跟你商量商量。

    我跟翠芝訂婚了。

    "叔惠愕然道:"石翠芝?"說着忽然怪笑了起來,又道:"跟我商量什麼?"他那聲口簡直有敵意,不見得完全是為曼桢不平,似乎含有一種侮辱的意味。

    世鈞覺得實在可氣,在這種情形下,當然絕對不肯承認自己也在狐疑不決,便道:"想找你做伴郎。

    "叔惠默然了一會,方道:"跟翠芝結婚,那你就完全泥足了,隻好一輩子安份守己,做個闊少奶奶的丈夫。

    "世鈞隻淡淡地笑了笑,道:"那也在乎各人自己。

    "他顯然是不大高興,叔惠也覺得了,自己就又譴責自己,為什麼這樣反對他們結合呢?是否還是有一點私心,對于翠芝,一方面理智地不容許自己和她接近,卻又不願意别人占有她。

    那太卑鄙了。

    他這樣一想,本來有許多話要勸世鈞的,也就不打算說了。

     他笑道:"你看我這人真豈有此理,遷沒跟你道喜呢,隻顧跟你擡杠!"世鈞也笑了。

    叔惠又笑道:"你們什麼時候訂婚的?"世鈞道:"就是最近。

    "他覺得似乎需要一點解釋,因為他一向對翠芝毫無好感,叔惠是比誰都知道得更清楚的。

    他便說:"從前你記得,我嫂嫂也給我們介紹過的,不過那時候她也還是個小孩,我呢,我那時候大概也有點孩子脾氣,越是要給我介紹,我越是不願意。

    "他這口吻好象是說,從前那種任性的年輕時代已經過去了,而現在是穩步進入中年,按照他們同一階層的人們所習慣的生活方式,循規蹈矩的踏上人生的旅程。

    叔惠聽見他這話,倒覺得一陣凄涼。

    他們在曠野中走着,楊樹浦的工廠都放工了,遠遠近近許多汽笛匚爻っ,煙囪裡的纾在通紅的夕陽天上筆直上升。

    一群歸鴉呱呱叫着在頭上飛過。

    世鈞又說起叫他做伴郎的話,叔惠推辭說動身在即,恐怕來不及參與世鈞的婚禮了。

    但是世鈞說,如果來不及的話,他甯可把婚期提早一些,想必翠芝也會同意的。

    叔惠見他這樣堅持,也就無法拒絕了?/p> 那天晚上叔惠留他在宿舍裡吃了晚飯,飯後又談了一會才走,他這次來是住在他舅舅家裡。

    住了幾天,東西買得差不多了,就回南京去了。

     叔惠在他們的喜期的前一天來到南京。

    辦喜事的人家向來是鬧哄哄的,家翻宅亂,沈太太在百忙中還替叔惠布置下一間客房。

    他們自己家裡地方是-仄一點,可是這次辦喜事排場倒不小,先在中央飯店舉行婚禮,晚上又在一個大酒樓上排下喜宴。

    翠芝在酒樓上出現的時候,已經換上一身便裝,大紅絲絨窄袖旗袍上面罩一件大紅絲絨小坎肩,是那時候最流行的式樣。

    叔惠遠遠的在燈下望着她,好久不見了,快一年了吧,上次見面的時候,他向她道賀因為她和一鵬訂了婚,現在倒又向她道賀了。

    永遠身為局外人的他,是不免有一點感慨的。

     他是伴郎,照理應當和新郎新娘同席,但是因為他善于應酬,要借重他招待客人,所以把他安插在另外一桌上。

    他們那一桌上也許因為有他,特别熱鬧,鬧酒鬧得很兇。

    叔惠豁拳的技術實在不大高明,又不肯服輸,結果是他喝得最多。

     後來大家輪流到新人的席上去敬酒,叔惠也跟着起哄,大家又鬧着要他們報告戀愛經過。

    僵持了許久,又有人出來打圓場,叫他們當衆攙一攙手就算了。

    這在舊式的新郎新娘,或許是一個難題,像他們這是由戀愛而結婚的新式婚姻,握握手又算得了什麼,然而翠芝脾氣很僵,她隻管低着頭坐在那裡,世鈞又面嫩,還是叔惠在旁邊算是替他們解圍,他硬把翠芝的手一拉,笑道:"來來來,世鈞,手伸出來,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