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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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速來防守燕京,你看如何?” “臣也想過這一着棋,但不敢向陛下說出。

    ” “為什麼?” “劉芳亮所率偏師,原來不足二十萬人。

    渡河入晉以後,由運城一帶東進,攻破上黨,東過太行,占領豫北三府。

    凡是重要之處,不能不留兵駐守。

    随後由彰德北上,先占冀南三府,後破保定,一直進到真定為止。

    為何不再向燕京進逼?實因他兵力逐漸分散,到真定已經成強弩之末。

    如果調他防守燕京,豫北、冀南、冀中各府州縣,即将無兵彈壓,處處叛亂,土地與人民均非我有。

    今日河南、山東各地,名為歸順,情況堪憂。

    劉芳亮手中的幾萬人馬,不到萬不得已,臣以為不要調動為好。

    ” 李自成又沉默片刻,突然站立起來,在屋中低頭仿惶,深深地歎一口氣。

     宋獻策心中大驚,跟着站起,退避牆角。

    他雖然投奔皇上于初入豫西的困難日子,獻《谶記》首建大功,以後被皇上倚為心腹,與牛金星成為大順朝草創時期的左輔右弼,但是他深知自古至今,伴君如伴虎,随時都容易忠言見疑,正直招禍。

    是不是因他說出了各地人心不服的實際情況,招惹皇上的心中不快?是不是他近來曾谏阻皇上東征已經使皇上不高興,如今東征第一天,他又說出了使皇上掃興的話,将會遭到嚴責?刹那之間,他不能不想到,自從去年十月攻破西安以後,開始有大批明朝的官吏降順,進入山西後第二批官吏降順,進入北京後又有第三批。

    凡是新降官吏,都喜歡對新主阿谀奉承,歌功頌德,借以攀龍附鳳,飛黃騰達。

    而皇上喜歡聽新降諸臣阿谀逢迎的話,對不合心意的話就不願聽了。

    決定向北京進軍,以及攻破北京以後的種種失計,都由于皇上的心思變了,不聽他的谏言。

    如今……李自成停住腳步,輕輕地感歎一聲,轉回頭來叫道: “獻策!” “微臣在!” 聽皇上的聲音平和,宋獻策的心頭上蓦然輕松,趕快問道:“陛下有何面谕?” 李自成尚未說話,一位禦前侍衛親将在簾外禀道“啟奏陛下,劉體純有緊急軍情禀報!” 李自成回答:“叫他進來!” 李自成與宋獻策交換了一個眼色,都不做聲了。

     劉體純被引進來以後,先向李自成叩頭。

    不聽到皇上吩咐,他不敢起身。

    李自成猜到不會有好的消息,輕聲說道: “二虎,站起來吧。

    有什麼緊急消息?” 劉體純叩頭起身,站着說道:“我們派到山海衛城中的細作回來一個,向臣禀報,說吳三桂已經向滿洲借兵了。

    ” 李自成表面照常,心中大驚,不由得向軍師望了一眼。

    他又向劉體純問道: “滿洲兵現在何處?” “回陛下,滿洲兵消息,在山海城中傳說不一。

    有人說滿、蒙、漢八旗兵正在向沈陽集中,有人說八旗已經出動。

    近幾年來,滿洲人對關内的朝政大事,軍旅部署,随時偵探很明,我們卻對滿洲的動靜不很清楚。

    崇祯十幾年中,東虜幾次進入長城,事先明朝都沒防備,就因為偵探不靈,等着挨打。

    何況我大順朝一直在内地對明朝作戰,沒有将滿洲放在心中;進入燕京以後,才明白我朝的真正強敵不是明朝,是滿洲人。

    我們平日聽明朝的各種消息很容易,如今事到臨頭,探聽滿洲方面的消息十分困難……” 李自成已經明白劉體純要說明的是什麼困難,他急于要同宋獻策商量緊急大事,不要劉體純再往下說,吩咐說: “二虎,你去休息吧。

    要繼續多派細作打探吳三桂方面的各種動靜,不怕多花銀子。

    我是大小戰争中滾出來的,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情況不明,兩眼黢黑!” 劉體純退出以後,李自成叫軍師坐下,歎了口氣,說道: “獻策,這次東征之前,滿朝文武,谏阻孤東征的隻有你與李岩二人。

    看來你們的谏阻是有道理的。

    如Www.tianyashuku.com今應該如何才好?” 宋獻策坐了下去,沉默片刻,不敢急于回答,也不敢說出他的真實意見。

    李自成見此情況,催促道: “有話你不妨直說。

    今日是大軍東征的第一天,離山海衛尚遠;到兩軍交戰時候,你說出來就晚了。

    ” 宋獻策看見皇上此時确有誠意詢問他的意見,雖然他仍然害怕出言招禍,但是身為軍師,三軍生命所系,大順國運攸關,他又略微遲疑片刻,說道: “此事關系極大,臣不敢直言。

    ” “你說吧。

    隻要有道理,孤一定聽從,縱然說錯了,我決不怪罪于你。

    ” 宋獻策認為這是他再一次谏阻東征的一個機會,如果放棄這個機會,他必将留下終生悔恨。

    他抛開顧慮,懇切地對李自成說道: “陛下!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皇上對于我軍進入燕京之後,士氣迅速低落情形,知之甚悉,故不得不禦駕親征,借以鼓舞士氣。

    此種苦心,臣私心感動,幾乎為之落淚。

    然而對知彼而言,最為缺乏。

    目前看來,滿洲兵在何處,是否已經出動,打算從何處進犯幽燕,是否與吳三桂已經勾結一起,凡此種種實情,我朝全然不知,如在夢中。

    自古用兵,在出兵前十分重視‘廟算’。

    孫子雲:‘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

    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

    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于無算乎?’請恕臣死罪,容臣在大戰前得盡忠言,以報陛下知遇之恩……” “你說下去,說下去,有話直說不妨。

    ” 宋獻策說道:“數年來,陛下兵鋒所至,無不克捷。

    往年兢兢業業之心漸少,聽阿谀頌揚的話日多。

    從渡河入晉以來,陛下與左右之人,都以為天下已經到手,隻等到燕京舉行登極大典,就有了萬裡江山,江南各地可傳檄而定。

    等到吳三桂堅不投降,才有讨伐吳三桂之議,而如此大事,群臣中向陛下谏阻者寥寥無幾。

    直到此時,群臣中都認為吳三桂對我大順不過是癬疥之疾,而沒有看到我大順軍進入幽燕,占據北京之後,明朝已亡,能與我朝争天下的強敵不是吳三桂,而是東虜。

    可是由于多年積習,内地漢人總是将滿洲部落看成遼東夷狄之邦,非腹心之患。

    正所謂一葉蔽目,不見泰山。

    目前,東虜是否已經同吳三桂勾結一起,不得而知;東虜的八旗勁旅是否已經出動,不得而知;滿洲兵将在何時何地同我進行惡戰,不得而知。

    因為我對敵人動靜茫然不知,冒然孤軍東征,所以就沒有‘廟算’,正如古人所雲:‘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

    ’請陛下聽從臣再一次披瀝陳詞。

    ” 李自成的心中蓦然震動,且有點生氣,将眼一瞪。

    他的左眼下邊,離眼球半寸遠處,在第一次攻開封時留下的箭傷疤痕,在眼睛怒睜時特别怕人。

    他沒有大怒,用冷冷的口吻說道: “今日是東征的第一天,你專說掃興的話!” 宋獻策立刻跪到地下,顫聲說道:“臣死罪!死罪!” 李自成沒有再說别的話。

    有一個片刻,他望着跪在地下的宋獻策,既沒有對他說什麼責備的話,也沒叫他平身。

    雖然來獻策說出了許多使他大為掃興的話,分明已經斷定東征必敗,但是軍師的話确實都有道理。

    這時,他忽然看見,宋獻策的兩鬓上有了許多白發,下巴上也有一些白須,而三四年前,并不是這樣的。

    自從崇祯十三年十月間宋獻策到他的軍中,不但向他獻上《谶記》,立了非凡大功,而且在重要謀略上,在幫助他進行大順軍的新建制上,都獻出了心血,非一般文臣可及。

    他想了一想,用溫和的口氣說道: “你說的有道理,也是出自忠心。

    快坐下,孤不會怪你。

    孤有重要話問你,快坐下吧。

    ” 宋獻策叩了個頭,重新坐下。

    李自成緊皺雙眉,小聲問道: “軍師,你是孤的股肱之臣。

    崇祯十三年,孤初入河南,正是困難時候,牛金星來到軍中,緊接着你也來了,又接着是李岩來了。

    可以說是風雲際會。

    幾年來同心同德,共建大業。

    目前東征勝敗,大業所系。

    你替孤拿個主意。

    ” 宋獻策看出來李自成的心中仿徨,仗着膽子說道:“請陛下拿出壯士斷腕決心,傳旨停止東征,三萬人馬在通州準備迎敵,三萬人馬回燕京準備守城。

    ” 李自成沉吟片刻,說道: “不行,此計孤不同意!” 宋獻策不敢駁辯,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