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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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慧梅識破了袁時中的緩兵之計,拒絕給李自成和高夫人寫書信,但是袁時中每天還是來慧梅這裡坐坐。

    他仍然愛慧梅。

    不僅慧梅的姿色始終動他的心,她的風度非金氏能比,而且慧梅身上懷着他的“骨血”,可能是個男孩,使他十分關心。

    他每次來到,慧梅仍然對他表現出一個年輕妻子的溫柔體貼,但避免提起将會同闖王打仗的話,更不再勸他重回闖王旗下。

    她心中明白,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她把這不幸看成是她的命中注定的,而且心中明白同他以夫妻相處不會久了。

    所以盡管她對他溫柔體貼,卻時時心如刀割,在妩媚的微笑中難免不突然浮出淚花。

    袁時中對她的心情完全清楚,但是他隻裝作沒有看見,不對她說一句責備的話,隻希望他的人馬快到黃河以北,烏雲會自然散去,不久慧梅會給他生下一個男孩。

     又是幾天過去了。

    袁時中斷定闖王很快會派兵來打,但是無法逃往黃河以北,而往東去則有漕運總督朱大典的官軍在毫州一帶。

    這情形使他和左右親信們十分擔憂。

     一天下午,袁時中剛從慧梅住的地方回來,正在同劉玉尺、朱成矩、劉靜逸三人密議,商量不出一個好辦法,忽然有人進來禀報,說闖王第二次派扶溝秀才劉忠文前來,已到寨外。

    他們立刻商量如何應付。

    起初他們想,不妨仍像前次那樣,假意答應願回闖王旗下,拖延時日。

    但是他們又覺得闖王這次絕對不會再相信他們的話。

    正在左右為難,忽然劉玉尺将眉頭一皺,眼中露出兇光,說道: “我有主意了。

    ” 袁時中問:“你有何主意?” 劉玉尺望望朱、劉二人,不肯當面說出,卻對袁時中說:“請将軍随我出來。

    ” 袁時中跟着劉玉尺來到屋外,站在一棵樹下,劉玉尺方對他小聲說出意見。

    袁時中起初很猶豫,經劉玉尺又說一遍,他忽然态度堅定,說道: “好吧,就這樣辦。

    咱們一不做,二不休!” 他們重新進人屋中,朱成矩問:“你們想出主意沒有?” 袁時中說:“主意已定,決不更改。

    ” 朱成矩問:“是何主意?” 劉玉尺說:“先不用談是何主意,我們快出寨去,在關帝廟款待客人,不要耽誤時間。

    ” 朱成矩和劉靜逸的心中老大地不高興,但也不願再問。

     袁時中立刻偕他們出寨,将劉忠文迎進大廟的廟祝小院,十分熱情,說他們正等待貴客光臨,果然如願。

    袁時中拉着劉忠文,走進客堂,邊走邊笑着說: “劉先生二次辛苦光臨,令我衷心感激;如此忠于闖王之事,更令我欽佩萬分。

    像我這樣不才,辜負了闖王好意,實在慚愧,慚愧!” 劉忠文說:“既往不咎,來日方長。

    隻要将軍回頭,闖王仍然待如腹心。

    ” 袁時中哈哈大笑,說:“全靠劉先生關照,但願如此。

    ” 坐下以後,劉忠文從懷中掏出宋獻策寫的書子,仍是勸袁時中重回闖王旗下的話。

    信中談到,劉忠文目前深受闖王重用,已授予總贊畫之職。

    袁時中和劉玉尺看到這裡,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

    看完信後,他們都向劉忠文祝賀,還說他們希望劉總贊畫多為時中在闖王面前說些好話,時中和小袁營全體将士都将不勝感戴,永志不忘。

    劉忠文也說了些謙遜的話。

    後來談到何時重回闖營的事,袁時中說道: “且不必急,等酒宴擺上來,一面飲酒,一面商談,豈不更好?” 在酒宴中間,劉忠文懇切地說道:“關于小袁營重回闖王旗下的事,請各位萬勿遲疑。

    闖王為人,豁達大度,不拘小節。

    隻要諸位真心悔悟,覺今是而昨非,我敢擔保大元帥決不會追究前事。

    倘若他是那種目光短淺、器量狹窄的人,決不會命愚弟兩次前來,反複敦勸。

    難道李闖王沒有力量派兵前來?非不能也,蓋不為也。

    他愛護時中将軍,且高夫人念念不忘養女,故極盼時中将軍回去,轉禍為福,和好如初。

    望諸位千萬不要辜負大元帥殷殷至意!” 袁時中唯唯點頭,感激闖王寬容厚愛,說他将在數日内面見闖王請罪。

    正談得十分歡洽,劉玉尺卻用腳尖連連碰袁時中的腳尖,又用眼色催他。

    袁時中站起來,端着酒杯對客人說: “劉先生風塵仆仆,連來兩次。

    如今大家都聽從劉先生的忠言,重新投到闖王旗下。

    我敬劉先生這一杯酒,一則表示感激,二則祝賀劉先生步步高升。

    來,我們滿飲此杯!” 劉忠文同袁時中幹完杯後剛要坐下,忽然來了一個小校和兩個兵士,走到他的背後,不由分說,将劉忠文綁了起來。

    劉忠文大驚,問道: “袁将軍!袁将軍!此是何故?” 袁時中臉色鐵青,冷冷笑道: “實話告你說,我決不會再投闖王,你也決不能再回闖營。

    今天很對不起你,要借先生的首級,送往黃河北岸。

    ” 劉忠文罵道:“你們一群盡是豺狼,不知死在眼前!今日你們殺了我,不出數日之内,你們全都要被闖王斬盡殺絕!” 劉玉尺說:“今日隻說今日,日後闖王能否殺掉我們,那是後話,不勞先生費心。

    ” 袁時中向小校吩咐說:“将他立刻斬首!随他來的親兵也都斬首,不許遲延!” 朱成矩和劉靜逸事先都不知他們會這麼做,一時大驚。

    朱成矩忽地站起來,向袁時中大聲說: “請将軍暫緩殺人!” 不等袁時中說話,劉玉尺狠狠地瞪了朱成矩一眼,說: “你為何阻撓大計?” 朱成矩說:“你這個主意隻能促使闖王迅速派兵前來,絲毫不能救小袁營之急。

    目今形勢,隻能用計緩兵,千萬不可火上澆油!” 劉玉尺說:“此事我同将軍已經決定,你不必多管。

    ” 朱成矩說:“我既是将軍身邊贊畫軍務的人,遇此大事,不能不說。

    我不說,小袁營禍在眉睫,後悔莫及!” 袁時中說:“老兄暫時且不用說吧。

    此事已經決定,不借劉忠文的頭,我們許多事情都不好辦。

    ” 過了片刻,劉忠文和他的親兵們的首級都被提了進來,扔在地上。

    袁時中看了一眼,回頭對劉靜逸說: “靜逸,上一次是你到黃河北岸晉見撫台和桌台的,十分辛苦。

    如今需要你火速再去一趟,将這些首級獻上。

    目前未同闖王交戰,無法弄到将領的首級。

    劉忠文是闖王的總贊畫,僅次于宋獻策,有這個首級獻去,總可以表明我們與闖王已完全決絕,一心歸順朝廷。

    事不宜遲,你準備準備就走吧。

    将宋獻策的勸降書子也帶去,呈給巡撫。

    務必請巡撫大人多派大船接我們全營過河。

    倘若李闖王有意過黃河以北,我們願意肝腦塗地,守護北岸,決不讓他一人一騎渡過黃河。

    ” 劉靜逸在河北巡撫衙門中已經交了幾位朋友,認為有了李自成帳下總贊畫的一顆首級,歸順朝廷事大有成功可能,同時他也打算暫時留在河北,以觀動靜,免得死在圉鎮,所以立刻站起來對袁時中說: “請将軍放心,我此刻就去準備,今夜便行。

    ” 劉靜逸走後,朱成矩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像這樣大事,劉玉尺事前不同他商量,如此不尊重他,使他的心中十分不快,但當着袁時中的面也不好說什麼。

    況且人已經殺了,說也無益,于是他一言不發,默默飲酒。

    袁時中和劉玉尺也不再說什麼,匆匆地吃罷晚飯,返回寨内,重新商議應變準備。

     當時邵時信就從袁時中的老營中探聽到這件事情,趕快來到慧梅住宅,喚出呂二嬸,悄悄地把消息告訴了她,又匆匆打聽消息去了。

    呂二嬸進去把這消息告訴慧梅。

    慧梅非常震驚,但是覺得毫無辦法,想了片刻,歎了口氣,對呂二嬸說道: “事已至此,我們等着瞧吧,看來我會很快不在人間。

    以後的事,你多和邵哥商議,使我們這小闖營的兄弟姊妹們能夠平安逃走,便是天大幸事,我死在九泉也會瞑目。

    ” 呂二嬸第一次聽到慧梅說要死的話,心中一寒,趕快勸道:“姑娘千萬不要這麼想。

    好端端的一個人,總會有辦法的,何必想到絕路上去。

    ” 慧梅流淚說:“不是我要往絕路上想,實在是沒有辦法。

    如今兩方面把我夾在中間:一方面是闖王和夫人,我不能背叛他們;另一方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