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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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說也提到你三遍!” 慧梅很是感動,歎息說:“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何況我還是一個義女!隻要夫人和你們大家能夠常記着我,我的心中再有多的苦也是甜的。

    ” 慧英說:“兩三天前,曹帥派人向闖王禀報軍情,昨日袁姑爺也派人向闖王禀報事情,都說姑爺待你極其溫存,你們夫婦和睦。

    小袁營來的人還說到兩個姨太太對你十分恭順,姑爺自從結婚後,很少再到她們的帳中去。

    ”夫人聽了十分高興,對我們笑着說: “謝天謝地,我到底放下心了!” 慧梅勉強笑一笑,不肯對慧英吐露實情。

     正在同慧劍拉着叙話的慧珠跳過來說:“梅姐,快上馬走吧,夫人正在老營中等候你哩。

    你猜,還有誰在等你?” 慧英趕快向慧珠使個眼色,接着說:“紅姐姐也在等着你。

    ” 慧珠快口快舌地糾正說:“我不是說的邢大姐。

    梅姐,你猜還有誰?” 慧梅又看見慧英向慧珠使眼色,已經猜到八九,心中暗說:“天呀,他等我有什麼話說?”但是她拉着慧珠的手說: “你說話還是那麼快,好像打算盤子兒一樣。

    反正我猜到,在老營等候我的還有紅霞姐、慧瓊和蘭芝。

    她們都從健婦營來了?” 慧珠湊近慧梅的耳朵悄聲說:“我說的是張鼐哥。

    ” 慧梅不禁臉孔一紅,心頭跳了幾下,遮掩說:“我聽不清你的話,别對我鬼鬼祟祟!” 慧英對慧珠一努嘴,随即吩咐大家上馬。

    過了片刻,這一小隊女将士向數裡外的闖王老營駐地緩緩馳去。

    慧梅在馬上默默不語,心中極不平靜,簡直不知道應如何同張鼐見面…… 慧梅和慧英在大路上并馬而行。

    雖然離别不到一個月,慧梅卻感到像離别了很久時光。

    她向慧英打聽闖王老營和健婦營中許多人的情況,隻是避免打聽張鼐情況和他的火器營。

    她多麼希望慧英會主動地向她多談點張鼐的近日情況,然而慧英像平日一樣口舌嚴謹,不肯多說一句! 大元帥老營的駐地已經望見,她們正要加快前行,忽見前面有個人在馬上一搖一歪地,像喝醉了酒一般。

    慧梅一時高興,将鞭子一揚,趕到近處,才看清是王長順。

    王長順卻沒有注意到後面有人跟上來,嘴裡兀自嘟嘟噜噜地說着話。

    慧梅覺得好玩,回頭做手勢讓大家都别招呼他,聽他說些什麼。

     王長順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語:“唉,打個大仗還罷啦。

    打小仗,攻一座城池,也是幾十萬人馬一起跟着!打到哪裡吃到哪裡,像一群蝗蟲一樣。

    蝗蟲啊蝗蟲,一群蝗蟲!” 慧梅忍不住叫了一聲:“王大伯,你在說什麼啊?” 王長順回頭一看,笑了起來:“哦,是你呀,好姑娘啊!怪巧,在這裡碰見你了。

    你是去老府看咱們大元帥和夫人?慧英,你跟慧珠是來接她的?” 慧梅快活地說:“大伯,我沒想到在這裡看見你老人家!你是不是又喝酒啦?” 王長順笑道:“你看,我為着草料的事,剛剛出去,就遇着别的爺們在喝酒,硬要拉着我灌了三大碗。

    我這酒量本來很淺,一灌就滿臉通紅,現在騎在馬上還跟騰雲駕霧一樣。

    ” 慧英問:“大伯你剛剛說什麼蝗蟲啊蝗蟲,是什麼意思?” 王長順說:“哦,這也被你聽見了。

    唉,慧英,有些事情你是不清楚啊,因為你不管這些事。

    你看咱們現在三個營合在一起,有幾十萬人馬,今天到這裡,明天到那裡,也沒有一個固定的地方。

    每到一地,都要糧食,要草料,把地方吃光喝光。

    老百姓也是苦,還得供應大軍。

    說是随闖王不納糧,可是大軍吃的燒的,還不是都出在百姓身上!糧食的事我看得很清楚,可是我管不着。

    這老營草料的事情是該我管的,你要我怎麼辦?别說麸子和豆料不易弄到,就連草也難弄啊!如今正在打仗,你不能把馬散開找草吃。

    咱們的戰馬能讓餓着麼?不行。

    所以呀,現在許多營裡隻好讓馬去吃麥苗、吃豌豆苗。

    這不是害了百姓麼?” 慧梅問道:“大元帥不是有禁令,不許騷擾百姓、不許損壞莊稼麼?” 王長順苦笑一下,說:“如今的事,哪像往日!哼,禁令是禁令,可現在下面管不了那許多。

    有些人做事隻圖自己方便,瞞上不瞞下,瞞官不瞞私,隻要瞞過闖王就行了。

    其實,連高舅爺全都知道,但他有什麼辦法呀?隻好睜隻眼閉隻眼啦。

    有些人剛好被闖王看見了,或殺或打,算是他倒黴。

    可是不倒黴的人多着呢。

    人家總不能叫馬餓着肚子呀,餓着肚子怎麼能夠行軍?出戰?” 慧英和慧梅聽了這話,交換一個眼色,心中全明白了。

    慧英平日是個有心人,也聽紅娘子和高夫人私下談論過大軍糧草艱難的事,如今想着王長順剛才罵大軍所到之處像一群蝗蟲過境,暗有同感,不禁在心中說:“是呀,這樣可不是長久辦法!”慧梅想到剛才一路過來,确實看見許多地方的麥苗被牲口吃了,豌豆苗也被牲口吃了。

    她正待開口,王長順擺擺手說: “唉,我這都是醉話,醉話,你不要去聽它。

    我是酒一下肚,就胡說八道起來。

    醉話,醉話。

    ” 慧英說:“王大伯,你說得很有道理啊,你并沒有喝醉。

    這些話你不說,我也能看出一點毛病來,可是沒有你說的這麼清楚。

    ” 王長順一聽這話,又忍不住說道:“還不光是糧草為難。

    你想想咱這一帶不像豫西,沒有山林,平常老百姓做飯燒火就十分困難,現在我們幾十萬大軍開到,哪有做飯燒火的柴火呢?老百姓剩的一點點柴火垛,我們拿來燒光了,樹林,我們砍了,還不夠,就燒人家的家具,燒人家的門窗,最厲害的把人家的房子也拆了燒。

    說是不擾民,秋毫無犯,其實不能不犯。

    咱們老府的紀律向來是嚴的,可是如今人馬衆多,肚子比紀律還要嚴!誰不把肚子吃飽,誰就受不了,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 慧英問道:“王大伯,你說這有沒有什麼辦法?” 王長順說:“我有什麼辦法!咱們現在就是這麼個打法。

    你想,商丘這個城,用得着幾十萬人馬都開來麼?可是現在都開來了,打别的地方也是一樣。

    我剛剛為找草料,跑了幾處地方,都看見把人家門窗拆下來,劈了做飯。

    唉,這話我也隻能對你說,可不要傳給外人知道。

    ” 慧英點點頭,說:“這情形誰都知道,沒有辦法。

    ” 王長順望着慧梅說:“慧梅,你是已經出嫁的姑娘,今日回老營好比回娘家。

    見到咱們闖王爺,像我剛才說的那些酒後之言,你可不要對他亂說,免得他不高興啊!” 慧梅說:“我是在你眼皮下長大的,你還不曉得我這個人?該不說的我自然不說。

    可是你剛才說的話,我倒覺得蠻有道理,你為什麼不把這些話跟闖王說一說呢?” “哎呀,你這姑娘,看你糊塗不糊塗!如今闖王是全軍的大元帥,大事小事都向他說,他咋能管那麼多呀?還有我這個人,以前是動不動就去找闖王,對他說‘闖王,我有件事想跟你談談’,他就馬上親親熱熱地拉我坐下,聽我哇啦哇地談。

    我這個直筒子人,把看到的、聽到的都對他倒出來。

    如今可不同了,闖王自己不講究這些,咱們也得講個體統。

    他是大元帥,跟前的軍師、大将如雲,大事情得由這些人去商量、籌劃。

    我一個老馬夫,什麼事情都去多嘴,那還成個什麼體統呢?我隻要把我的馬管好,讓老營的親兵打仗時,騎在馬上,都是膘肥體壯,我就心滿意足了,也算沒有辜負闖王給我的差事。

    别的事咱王長順還是不說為好。

    ” 說罷,他向慧英和慧梅揮揮手,就從另外一條路上策馬而去。

    慧梅等繼續往老府行去。

     這時,攻城已經開始,炮聲震天,在炮聲中夾雜着喊殺聲。

    慧梅不由得駐馬東望,遠遠地望見城邊硝煙騰騰,西城頭的一些碉樓和城垛被炮火打毀了一部分,隐隐地還可望見有人擡着雲梯往城牆邊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