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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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邊的酒飯擺上了沒有。

    還說,請紅帥早一點到書房商議緊急大事。

    “ 湯夫人說”知道了“,回頭又望着紅娘子,等待她收下禮物和銀子。

     紅娘子幹脆爽利地說:”多謝大奶奶、二奶奶的厚情,實不敢當。

    這麼多禮物,我完全不收不好,可是也不全收。

    衣料、首飾我一概不要。

    戎馬之中,我要這些東西不誰無用,反而成了累贅……“ 湯夫人截住說:”你眼前這戎馬生活終有個盡日。

    一旦脫掉戰袍,安享富貴,像賢妹這般年紀,這般人品,仍然須打扮得花朵兒似的。

    好衣裳、好首飾終究是少不了的。

    像祖母綠、貓兒眼這些東西,你臨時想要,拿銀子也很難買到。

    “ 紅娘子笑着說:”大奶奶替我想得太遠啦!我既然造了朱家朝廷的反,不反出一個名堂來決不罷休。

    也許我會戰死沙場,也許等我脫掉戰袍時已經雙鬓蒼蒼了。

    嗨,大奶奶,說什麼安享富貴!寶劍我拜收。

    銀子我拜收。

    别的貴重東西,一樣不要,請大奶奶切莫見怪。

    倘若大奶奶一定要我收下那些首飾、衣料,我就連寶劍和銀子一概敬謝。

    我是個爽快性子,沒有半點兒虛心假意。

    “ 湯夫人見紅娘子态度堅決,出乎意料,無可奈何地同李作的妻子互相望望,然後帶着怅惘的神情望着紅娘子微微一笑說:”眼下有許多軍戎大事,他們在書房中等候賢妹商量。

    那幾樣首飾、衣料,既然賢妹堅不肯賞光收下,我也不便勉強,耽擱時光。

    彩雲,你們把皮箱和首飾盒拿去吧,順便看一看酒飯好了沒有。

    “ 紅娘子對彩雲說:”随我來的健婦中有一個名叫紅霞的,請妹妹帶她進來。

    “ 片刻工夫,彩雲将紅霞帶了進來。

    紅娘子向紅霞吩咐:”這一柄寶劍和四百兩銀子你同一個健婦送回老營。

    那銀子要交給管糧饷的老陳,進入公賬。

    “ 紅霞走後,彩雲向湯夫人輕聲問道:”酒菜已經擺上了,現在就請紅帥用飯吧?“ 湯夫人站起來向紅娘子說:”請用飯去吧。

    本來說明天正經治宴席替賢妹洗塵,今晚随便吃頓便飯。

    如今看來,明天這宴席能不能吃成,很難說了。

    “ 紅娘子一向滴酒不飲,加上軍情緊急,很快就吃畢了飯。

    湯夫人叫李作的妻子去指揮仆婢們收拾東西,卻拉着紅娘子回到她的卧房坐下。

    她歎口氣說:”大公子勸說本縣大戶放赈,原是為着怕饑民群起作亂,家鄉不保。

    不意仇家反誣他煽惑饑民,圖謀不軌。

    真是天大冤枉!李府原是官宦門第,大公子是舉人,二公子是秀才,誰想到竟然被逼得做了叛逆之人!“她熱淚奔流,哽咽得說不下去。

     紅娘子勸道:”大奶奶不必難過。

    官逼民反,自古皆有。

    沒人造反,誰替小百姓申冤雪恨?哪一代無道朝廷不是靠造反的人們推倒的?沒有人推,縱然是破爛江山也不會自己倒。

    多少英雄豪傑都是敢做叛逆的人,靠三尺劍殺出來清平世界。

    “ 湯夫人揩揩眼淚說:”賢妹說的是。

    可恨我在這樣大事上是一個軟弱之人,不像你那樣無牽無挂,敢作敢為,縱橫一匹馬,來去三尺劍,确是女中豪傑!“”我是被逼得這樣啊,什麼女中豪傑!“ 湯夫人接着說:”從今往後,知道内情的,都說是官逼民反;不知道内情的,誰不罵他們是亂臣賊子,我是賊婦?我這個一向隻懂得描龍繡鳳、不出三門四戶的婦人也跟着蒙受不白之名,無面目再見娘家親人……“ 紅娘子勸道:”大奶奶千萬要往寬心處想。

    你們李府當然不同細民,按道理這‘造反’二字輪不到你們頭上。

    可是事到如今,不造反也不行了。

    像我這樣人,畢竟是女流之輩,原來連殺雞子也不敢看,如今在兩軍陣上,我不殺人人就會殺我,我隻好硬了手脖子,殺起敵人來像割草一樣,一點兒也不覺害怕。

    大奶奶,你随着大軍,用不着你臨陣殺敵,我們也不會讓敵人沖近你的轎子跟前。

    你讀書識字,幫大公子管一管糧草賬目也很好呀。

    經過幾次陣仗,你的膽子就會大了起來。

    大奶奶年紀這樣輕,一旦離開閨房,常在露天野地,騎騎馬,坐坐轎,風吹日曬,不要多久,不用吃藥也會身體好起來。

    前頭路子千百條,何必把心思隻往牛角尖兒裡引?“ 湯夫人并沒有國紅娘子的勸說而心中稍稍開朗,改變了她的主意,反而她認為紅娘子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增添了她直然提出請求的信心。

    她說:”如今屋中隻有咱們姐妹二人,我有一言相求,望賢妹心中斟酌。

    “”大奶奶有何吩咐,不妨直說。

    “”唉!這話叫我怎麼說呢?“湯夫人猶豫一下,接着說:”李府的家世,賢妹是清楚的。

    我娘家是大明開國功臣信國公①之後,也算得是世代簪纓之族。

    雖然近百年來家道中落,但與一般寒門素族畢竟不同。

    剛才賢妹勸我的話,出自肺腑,我何嘗不知感激。

    可是像我這樣出身名門,幼讀詩書,對聖人三綱五常之教,不敢稍忘。

    不論朝廷如何無道,仇家如何陷害,官府如何逼迫,我都不甘心大公子背叛朝廷,身陷不義。

    大公子做了反賊,我成了賊婦,有何面目見祖宗于地下?真是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