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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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手下的弟兄們十分感動,有的發出啧啧聲,有的歡呼,還有的打唿哨。

    國寶噙着熱淚,想說話,但嘴角抽搐幾下,說不出一個字。

    這個二十三歲的杆子頭兒,起小死了父親,母親守了三年寡,被族人賣到遠處,他一個不滿七歲的孩子在孤苦伶仃中讨飯和替人家放羊長大,很少嘗到過人間的溫暖,如今出乎意料地受到闖王這般對待,在手下人們的歡呼聲中他不由得撲通跪下,熱淚奔流,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歡呼聲停止了,唿哨聲停止了。

    衆人心情激動地望着鏟平王,非常肅靜。

    他的嘴唇蠕動一陣,終于抽咽說: “闖王!這,這兩三天,鬼迷了我的心,叫我跟坐山虎鼓噪,搶劫,圍攻李友,實在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從今往後,我丁國寶别無話說,縱然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站在你的大旗下,赤心耿耿保你打江山。

    倘若我丁國寶再做出對不起你的事,天誅地滅!” 闖王拉他起來,笑着說:“能夠這樣,才不辜負你那個诨号鏟平王。

    ”他已經看清楚丁國寶是真心實意回頭,心中異常高興,随即吩咐國寶派妥當人将那個姑娘送到一單獨小屋中,給她飲食,找一位鄰居大娘做伴,嚴禁有人調戲,等明天打過仗以後派幾個弟兄送回她的村莊。

    丁國寶諾諾連聲。

    忽然有一個小頭目從大門外慌慌張張跑進來,用兩手分開衆人,直往丁國寶的身邊擠。

    國寶從神色上看出來他有要緊的事情禀報,不讓他在衆人面前開口,使個眼色,把他帶進了西偏房。

    這事情引起大家狐疑。

    闖王和尚炯都暗中詫異,而吳汝義和李強更是暗中做了應變的準備。

     當李闖王走進鏟平王駐紮的地方時,坐山虎立刻得到了報告,十分不安,生怕丁國寶會變卦,同他分手。

    繼而得到報告說丁國寶的手下人已經把闖王圍起來,動了刀兵,他高興得一跳八丈高,大聲叫道:“弟兄們,馬上出動,不要讓闖王逃走!”他一聲吆喝,全體弟兄一哄而起,各執兵器,亂哄哄地擁出大門。

    但是他的人馬還沒有走出巷口,第三次探事人回來禀報,說是情況變了卦:從鏟平王院子裡傳出來歡呼聲和唿哨聲,而不是喊殺聲,守衛在大門以外的弟兄們也沒有慌亂情形。

    坐山虎登時感到進退都不好,事情變化得使他糊塗。

    手下一個親信頭目建議他不可造次,自願去見見鏟平王,問清實情。

    丁國寶的把守大門的小頭目怕引起吳汝義疑心,沒讓這個人進來見丁國寶,用幾句話把他打發走,就跑進來向國寶悄悄禀報說: “操他娘,耳報神真靈,剛才的事情已經給坐山虎知道啦。

    他派了一個人來察看實情,說他正在率領人馬前來,馬上就到。

    我說:‘回去告你們掌盤子的說,我們這裡沒有屁事,用不着你們的人馬幫忙,請千萬不要前來。

    倘若叫闖王知道你們仍不安分,惹出了禍事休指望我們幫一把。

    ’” “好,好,說得不錯。

    快去把大門把好,不許坐山虎那裡一個人進來。

    誰敢強往裡邊來,不管他是天王老子地王爺,刀槍不認人。

    如今闖王在這兒,你們放一個坐山虎的弟兄進來,我立刻叫你們吃飯的家夥搬家!” “可是,掌盤子的,坐山虎這小子是一個剛出窯門的生紅磚,心一橫,什麼事兒都做得出來。

    他的人多,萬一擡起老窩子來尋事,咱們光靠十幾個守大門的弟兄也頂不住。

    最好讓大家做個準備,免得臨時吃虧。

    ” “你去吧,我吩咐二駕準備。

    ” 丁國寶随即把二駕叫到面前,把情況告訴他,叫他立刻率領五十個人去把住街口。

    二駕一走,他就到闖王面前,一五一十地據實禀報。

    闖王笑一笑,說: “坐山虎遲了一步。

    你快把二駕叫回來,街口不要站一個人,免得叫坐山虎看出來你在防備他。

    據我看,他派來的頭目回去一禀報,他準定洩了氣,不會來惹禍。

    隻要大門口留幾個人稍加提防就夠了。

    ” 丁國寶親自立刻追出大門,把他的二駕喚回。

    闖王望望老神仙,說: “子明,聽說坐山虎那裡有十幾個彩号,有的是箭傷,有的是刀傷,沒有藥,也沒有醫生給治。

    另外,還聽說有一些染時疫的人。

    你的藥帶在身上?” “帶在身上。

    ” “請你辛苦一趟,去替他們治一治。

    見到坐山虎,就說我今晚事忙,不能同他長談。

    明天我到他那裡吃早飯,順便談點私話。

    ” 尚神仙猜出了闖王派他去的用意,連連點頭,轉身就走。

    但剛走三四步,馬上轉回,望着闖王的臉色和眼神,懇求說: “闖王,我求你趕快回廟裡睡一覺,莫要勞複了。

    這般勞累,别說是病後虛弱的身體,就是鐵漢子也撐持不住。

    回廟裡去吧,哪怕隻躺一個時辰也是好的!” 自成微微笑着,重新坐在上房前檐下的圈椅裡,連說:“我撐得住,撐得住。

    ”揮手催醫生快去給坐山虎的人們治病。

    醫生一走,他又同丁國寶拉閑話,拉着拉着,眼珠直打旋,眼皮沉重,不久就頭一仰,眼皮一合,輕輕地扯起鼾聲。

     丁國寶找一件夾衣搭在闖王身上,把閑雜人攆出二門,拉着吳汝義輕腳輕手地走到二門裡邊的石頭上坐下,小聲扯閑話,親自看着,不許人進院裡來驚醒闖王。

    闖王的親兵們都在天井中坐下休息,随即都栽起盹來,隻有李強還勉強掙紮着,不肯合眼皮。

    随後他走到丁國寶的面前,緊緊抓住國寶的一隻手,笑嘻嘻地小聲說: “兄弟,我叫李強,是闖王的近門侄兒,現當他的親兵頭目。

    咱們如今成了好朋友、好兄弟啦。

    剛才我是不得不那樣,請兄弟不要記在心上。

    ” 丁國寶回答說:“嘿!李哥,看你把話說到茄棵裡啦!你兄弟是吃五谷雜糧長大的,不是吃屎喝尿長大的。

    從今以後,咱倆就是生死弟兄,一條心保闖王打江山,有鮮血隻灑在敵人前,哪畜生才記着剛才的事兒!” 這時已經将近黃昏了。

    丁國寶吩咐手下人替闖王們預備酒飯,恰好窦開遠和李雙喜一同走來。

    窦開遠捉到了官軍的一個細作,審出了坐山虎确實已經同官軍勾了手,也問出了官軍将要進犯石門寨的确實時間,而雙喜是見到了從老營派來的一個弟兄,要向闖王禀報緊急軍情。

    吳汝義悄悄地問了幾句話,知道軍情嚴重,但是他不許他們叫醒闖王,斬釘截鐵地說: “縱然是天塌下來,也得讓闖王略睡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