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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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你還有臉來見我麼?你還配做我的表兄弟?在披一張人皮!” “自成!你,你,你不要生我的氣。

    我投降是出于不得己啊!” “有什麼不得已?打了敗仗就是不得己麼?” 大天王從李自成的可怕臉色看出來自己很難活命,但仍然企圖替自己辯解,能得到自成饒恕。

    他說如果不是他的兩個兒子雷神保和三家保落到官兵手中,他也不會投降。

    李自成一聽這話,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啪地打了他一個耳光,打得他趔趄地後退兩步。

     “有人為起義親手殺了自己的老婆兒女,你還有臉說你的投降理由!”自成又飛起一腳把大天王踢倒地上,切齒罵道:“該死的畜生!” 大天王趴在地上連聲哎喲,裝出一副可憐相,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自成,你,你怎麼是這樣脾氣……” 闖王下令說:“牌刀手,快替我綁了起來!” 立刻過來幾個牌刀手,把大天王按在地上五花大綁。

    劉仁達一看闖王要殺大天王,立刻大聲說。

     “他是洪制台派來的,你們不能害他!” 闖王冷峻地回答說:“這是我們的家務事,用不着你搭腔!” 郝搖旗在一旁說:“連他收拾了吧,讓他同大天王做個伴兒往-都城去!” 劉仁達不敢再做聲,心中十分惶恐,但表面上還裝着滿不在乎的神情,甚至還流露着一絲冷笑。

    他心裡說:“不出今夜,老子就要跟你們算賬!” 大天王哀求說:“自成,老表,闖王,不看金面看佛面,看在如嶽叔的情面上,你擡擡手讓我過去吧!” “我正是為了你對不起高闖王,今夜才把你處死!” 大天王望着田見秀哀求說:“玉峰!玉峰!你救救我吧!” 田見秀回答說:“你是自作孽。

    我救不了你!” 大天王又望着高一功說:“一功!我是你的親叔伯哥,難道就不替我講一句情麼?” 高一功冷笑一聲,轉過臉去,不再看他。

    大天王還在向左右看,希望能看見高夫人。

    忽然聽見自成喝令“跪下!”他的兩腿一軟,撲通一聲在自成的面前跪下,井把頭低了下去。

     自成問道:“我問你,那個假扮曹操的下書人是誰派來的?” “是孫撫台叫我派的。

    我混蛋。

    ” “高闖王死去不到一年你就背叛義軍,率部投降,又幫助孫傳庭設計陷害我同全軍将士,連你的叔伯兄弟和妹妹全出賣了。

    你說,我該不該把你處死?” “我該死,該死。

    自成,求你看在親戚情分上,給我個快性①,我死到陰曹也感你的情。

    ” ①快性--用最快的辦法處死,如斬首。

    這樣處死可以使受刑者少受痛苦。

     自成向牌刀手們吩咐:“推出斬了!” 劉宗敏原想把大天王淩遲處死,但因為闖王已經說出斬首,他就不言聲了。

    郝搖旗大聲說: “闖王,讓我監斬!” 自成心中明白,點一下頭,揮手催促行刑。

    大天王聽到搖旗要監斬,不禁渾身一震。

    當他被人們從地上拖起來時,他恨恨地望着郝搖旗,問道: “你小子要報私仇麼?” 搖旗回答說:“老子今夜隻平公憤,不報私仇。

    走吧!” 大天王忽然變得十分兇惡,一邊被推着往外走一邊破口大罵。

    盡管幾名牌刀手不住地拳打腳踢,用刀背砍他的脊背,他都不肯住口。

    過了片刻,郝搖旗同幾個牌刀手走回來,将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扔在敵将面前,故意使它碰到劉仁達的靴尖。

    劉仁達趕快退後一步,不知闖王将如何發落他,想着也許會割掉他的耳朵或鼻子才放他回去,不禁又一陣心跳。

    但出乎他的意外,闖王把人頭向旁踢開,隻對他冷淡地望一眼,随即吩咐說: “馬世耀,送他下山!” 招降使者走後,在片刻間人們還不能把情緒平靜下來。

    袁宗第和劉宗敏幾乎同聲說:“嗨,大天王這小子死得太便宜啦!” 郝搖旗哼了一聲,說:“由我郝搖旗監斬,還能便宜了他?我親手替他小子開膛啦。

    ” 李自成叫大家重新坐下,趕快商議突圍的事。

    像往常議事一樣,他自己不急着發表意見,隻是先聽大家說話。

    多數将領都主張從西南角殺出,奔往商洛山中,等洪承疇和孫傳庭的人馬北上後再出商洛山奔往河南;倘若萬一官軍不去勤王,繼續追趕,他們就奔往漢中一帶。

    提出這個主張的人們不僅想着商洛山一帶人地熟悉,也認為賀人龍的人馬在西南角,容易殺開一條血路。

    但是也有人主張從東南角殺出,奔往正南,然後轉往西南。

    提出這個主張的是李過和田見秀。

    他們認為今日上午在大戰中已經把左光先的精銳殺得丢盔抛甲,七零八落,而賀人龍的隊伍還全師無損。

    兩派主張都不堅持自己的意見,都要闖王決定。

    本來麼,處在目前的情況,真正安全的計策是沒有的,誰也不敢強作主張。

     回師向南,奔往商洛山中,本是李自成已經想好的惟一上策。

    大家都不提繼續向東北突圍,沖往河南阌鄉的話,也在他意料之内。

    但是弄到目前局面,他不免暗暗地後悔自己把洪承疇和孫傳庭的用兵狡猾估計不足,把官軍在潼關的兵力也估計不足,采取毅然北進的錯誤方略,緻遭到這樣慘敗。

    縱然沒有人說一句抱怨的話,他自己也深深地感到難過。

     劉宗敏見大家的意見都說出來了,闖王仍然低着頭不做聲,便提醒他說: “闖王,時候不早,該決定啦,你看從哪裡突圍妥當?” 自成擡起頭來,向大家望一望,冷靜地微微一笑,說:“大家說的話都有道理,隻能從賀人龍和左光先的陣地上殺出去,别的沒有路可走。

    可是,洪承疇和孫傳庭不是草包,咱們能想到的他們也會想到。

    我想他們一定會料到咱們會從西南或東南選擇一路殺出,事先配置重兵等待我們。

    ” 說到這裡,他停頓下來,繼續在心中盤算。

    大家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心上都有些沉重。

    自成想着最好的辦法是分兵兩路突圍,使敵人不能夠專力追趕,但看見目前精兵無多,又怕分兩路兵力更弱。

    他正遲疑不決,賀金龍匆匆上來,走到他的面前說: “禀闖王,我去察看敵情,看見西南和東南兩處敵人調動很忙,好像有什麼詭計。

    ” 自成點點頭,說:“知道了。

    你去休息吧。

    ” 劉宗敏向自成淡淡地一笑,說:“果然不出你所料!可是盡管如此,咱們也非從西南殺出不可。

    應該趁他們正在調動,立腳未穩,趕快突圍。

    闖王,請你立刻下令出發吧。

    ” “捷軒說得對,要趁他們立腳未穩,沖殺出去。

    咱們決定走西南一路……” “請等一等!”一個聲音從附近傳來。

     大家一擡頭,看見高夫人從旁邊樹影中快步走出,到了闖王面前。

    她說: “今晚突圍,不比尋常。

    大家不管精兵和老弱纏在一起,都從一處突圍,萬一沖不出去,豈不要全盤輸光?請闖王同大家三思!” 宗敏說:“雖然分路突圍最為上策,也是我軍以前常用的辦法,可是如今我們人數太少,能夠作戰的将士隻有一千多名,倘若分為兩路突圍,力量更加單薄。

    快說吧,你有什麼妙計?” 高夫人胸有成竹地說:“雖然人少,必須分作兩路。

    ” 宗敏問:“如何分法?” “第一隊,以一功的中軍為主,加上明遠的後軍,精兵還有五六百人,連孩兒兵和老營的護衛,可以作戰的約有千人之衆,保老營眷屬和彩号先向東南殺出。

    官軍必以為闖王從此突圍,都來追趕,然後第二隊出發,向西南沖出,這第二隊由前軍、左軍、右軍和闖王的标營組成,全是精兵,大約有一千人樣子。

    古人說,一人拼命,萬人莫敵,何況你們所帶的全是精兵,又是輕騎,毫無拖累,突圍定能成功。

    ” 李過忙間:“嬸子,你自己随着哪一隊突圍?” “我一向率領老營,當然仍跟老營一道。

    ” 李過搖搖頭說:“這樣不行。

    别的眷屬萬一沖不出去,關系不大。

    你是官軍懸重賞要捉到的人,萬一落入敵手,怎麼好呢?” 宗敏接着說:“斷然不能分兵!” 高夫人固執地說:“必須分作兩路!打仗的事,本來沒有萬全,何況今日?如今最要緊的是你們保闖王平安出去。

    隻要有闖王在,這個大旗就倒不了;縱然全軍覆沒,也還有重振旗鼓的指望。

    隻有分作兩隊,一則迷惑官軍,二則你們沒有拖累,才可以十拿九穩地殺開一條血路。

    為着迷惑官軍,”闖“字大旗跟随着我,把官軍引到我突圍的這條路上 李過插言:”這樣不行。

    這樣你就會沖不出包圍,嬸子!“ 高夫人接着說:”隻要我和将士們上下一心,奮勇殺敵,總會殺開一條血路沖出。

    萬一沖不出去,不礙大事;隻要有闖王在,重振起義大業不難。

    高闖王留下的衆多義軍隻剩咱們這一股人馬了,在目前時候,舍掉我十條性命不足惜,隻要能保住闖王突圍成功!“ 衆将默默相視,沒人說話。

    他們覺得高夫人的意見很有道理,但又很擔心高夫人同老營會沖不出去。

    郝搖旗忽地站立起來,大聲說:”第一隊既要保護老弱,又要引誘官軍,決不可讓嫂子率領!難道我們大将中就沒有人了麼?“不等别人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