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啞舍·巫蠱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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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隻換來這麼一道旨意。

    多年的情意,竟連最後一面都吝于給予。

     為什麼?他看到她看向自己目光中這樣問道。

     他知道她問的其實不是他,而是透過他的面容,問那個并沒有在場的皇帝。

     他也有無數的理由可以回答她。

    嬌縱、無子、外戚……可是那個皇帝,卻用巫蠱這個理由來搪塞天下。

     太可笑了,難道正是因為他的存在,所以她才被貶居長宮門嗎? 他不想這樣……他隻是想給她幸福而已。

    不……其實也很不錯,以後,她的世界裡再也沒有那個皇帝,隻有他。

     “穎穎!是我!穆希!你在家嗎?穎穎快出啊,大家都很擔心你!” 咚咚咚的敲門聲把他從回憶中驚醒,裴穎正和他一起窩在沙發裡看電視,聽到敲門的聲音,她茫然地擡起頭。

     “希,你在這裡,那麼外面敲門的又是誰呢?”她的臉上充滿了迷惑。

     “乖,沒有誰,是你的錯覺。

    ”他看到她的不安,朝她溫柔的笑笑。

     “是嗎?怎麼那個人和希你的好像啊!”她側着頭仔細地聽着。

     “乖,你病了。

    明天别去上學了,在家好好休息。

    我會一直陪着你,好嗎?” “……好……”她滿足地閉上眼,嘴角彎起優美的弧度,隻是眼角挂着一顆晶瑩的淚水。

     他把她摟在懷中,輕輕地捂住了她的耳朵。

    如果她願意,他可以陪她一輩子。

     “……夜曼曼其若歲兮,懷郁郁其不可再更。

    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複明。

    妾人竊自悲兮,究年歲而不敢忘。

    ” 她躺在床上,年輕蒼白的臉容就像枯萎脆弱的花。

     他放下手中的《長門賦》,這首花費千金買來的《長門賦》,卻僅僅換來漢武帝對此賦的贊賞。

    他甚至,沒有再來看過她。

     他伸手撫上她冰冷的面頰,以她最愛的那個男子的面容。

     她已經不能再笑了。

    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看到過她真正的笑容。

    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不再笑了。

     他以為,獨占她可以讓她過得更幸福,可是她卻清楚地知道一切不過是幻境。

     她出身顯貴,自幼榮寵至極,從不肯屈膝逢迎,放下驕傲,更未曾嘗過被如此對待。

    移居長門宮五年裡,她郁郁寡歡,他使勁渾身解數,都無法讓她再展歡顔。

     “阿嬌,其實巫蠱并不僅僅可以給人以幻境,巫蠱最重要的作用,其實是詛咒。

    ”他開口,溫柔地看着這個冷宮中快要死的皇後。

     “我知道你不會讓他有任何意外的,就算他如此對待你,你也沒有想過要害他一絲一毫。

    ” 她虛弱地看着他,目光卻依然清醒得叫人心疼。

     “沒關系,我不會詛咒他短命,他可以活得長長久久,然後親眼看到他所有最親近的人都會背叛他,他也會親手殺了他所有在乎的人,孤獨地死去,就像你一樣……” “阿嬌,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他的身影在慢慢淡去,就像是融入了空氣一般,帶着某種令人不安的氣息,迅速地在這偌大的宮殿裡蔓延着。

     最後的最後,他終于傾身在她的額前印下一吻,“阿嬌,我叫厭勝,如果……我們還能再次見面,請你千萬不要叫錯了名字……” 宮殿内最陰暗的一處角落裡,一個木制的人偶,無風自落地跌倒在地。

     與此同時,一縷芳魂也随之消散在冷宮之中。

     “希,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在家裡不是很好很好嗎?我不太想出門。

    ”她眯着眼睛,很不适應外面明媚的陽光。

     “偶爾也出來走走嘛。

    ”他帶着她朝商業街走去。

    他算出來,那個穆希,今天陽壽已盡,若自己可以趁着他魂魄剛出竅時奪身而入,那麼他便可以真正地成為穆希,順理成章地陪在她身邊。

     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卑鄙,他想她幸福,想給她幸福,如此而已。

     上輩子他錯過了,這輩子他再也不會放手。

     陽光下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他伴着她身側,低頭看着她的影子。

     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堂堂正正地站在她身邊,當一個真正的、活生生的、會永遠愛着她的穆希。

     正恍惚間,他忽然感覺到她甩開了自己的手臂。

     “希!”她撕心裂肺的喊聲,聽上去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

    她不是在喚他,而是沖向了要被貨車撞上的穆希。

     他呆呆地站在陽光下,一點點地看着自己的世界崩塌。

     曆史在無限循環,上一輩子,阿嬌沒有挽回劉徹的心。

    這一輩子,裴穎也沒有挽回穆希的心。

    但她卻甯可自己去死,也要救他。

     一切都和從前一樣。

     他永遠是個替身,永遠是個人偶,永遠是個戲子,演一場隻有一個人所看到的戲。

    原來,一直沉浸在幻境中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咦?這個人偶怎麼還回來了?”醫生坐在櫃台前,一眼就看到了放在錦盒裡的桐木人偶。

    他湊過去一看,驚訝不已,“怎麼裂了?那個女生沒有好好保存?天啊!這不是漢朝古董嗎?她怎麼那麼不小心?” 老闆手裡正輕柔地擦拭着一隻釉裡紅的花瓶,淡淡地瞥了一眼道:“聽說是車禍,這個巫蠱偶替她擋了一下,就裂開了。

    ” “車禍?” “是的,聽說又是某個富家子弟酒後駕車,闖了紅燈。

    不過人沒事,兩個人都平安。

    隻是這個巫蠱偶裂了。

    ”老闆平靜地叙述道。

     “真可惜……”醫生不知道為何,有些傷感。

    也許是在啞舍呆得時間長了,他隐隐約約地感覺到,這裡的古物大多都有自己的生命。

     當日這個巫蠱偶剛拿出來時,他分明感覺到那種曆史沉澱般的悸動,但現在,卻蕩然無存了,隻剩下一種無法言明的悲傷。

     身邊還有一個人比他更傷心——拄着拐杖的館長唉聲歎氣:“這可是陳阿嬌的巫蠱偶啊!這可是媲美玉雕漢八刀的雕工啊!這可是千年的桐木所制啊!這可是……” “給你了。

    ”老闆直截了當地打斷了館長的唠叨。

     館長立刻喜形于色,自越王劍那事之後,他常常來啞舍裡坐坐,為的就是能搜羅些好東西。

     “咳,裂了雖然可惜,但粘合好了之後還是看不出來的。

    喏,你看,這巫蠱偶的背後還刻着劉徹的生辰八字……哎呀呀,看來漢朝展廳裡要騰出來一個最大的地方來擺放這個巫蠱偶……” 醫生聽不下去他的唠叨,不解地問老闆:“這巫蠱偶,就這麼捐給博物館了?你之前不還和我提起過,這個木偶其實很不簡單嗎?好像還有名字,叫什麼來的?” 老闆垂下眼簾,淡淡道:“偶人厭勝。

    不過,現在,也隻是個人偶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