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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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吉他的聲音。

    我走出房間,看到旺旺坐在床邊,彈着父親的舊吉他,熊貓盤腿坐在地上跟旺旺說着話。

     旺旺擡頭看到了我,說: “對不起,吵醒了你嗎?” “喔,沒有。

    ”我搖搖頭。

     “他是爸爸的嗎?”熊貓好奇地問我。

     我點點頭:“吉他很舊了,我沒見他彈過,不知道還能不能彈。

    ” “還好呢,沒有定調。

    ”旺旺說,然後又說: “爸爸喜歡披頭士。

    ” “他是老古董。

    ”熊貓朝我扮了個鬼臉。

     我忍不住笑了:“就是呀!他有很多披頭士的黑膠唱片。

    沒有唱機,是沒辦法聽了。

    ” 旺旺邊說邊打開她的筆記型電腦: “披頭士可以上網聽,順便找找有沒有吉他譜!嘿嘿,找到了!” 那個漫長的下午,窗外下着大雨,我們唱着聽着彈着比我們老的那些歌,那是父親年輕時喜歡的歌,是他的青春,或許也是他青春的啟蒙。

    我突然明白了,有一種思念,超越了洶湧的淚水;有一種歌,帶着微笑,比哭聲更凄涼。

     “我媽媽跟幾個朋友去了南部旅行,我還沒告訴她呢,我不知道怎樣跟她說。

    ”旺旺歎了口氣。

     “我跟我媽媽說的時候,她根本不相信。

    ”熊貓告訴我們。

    “這事我都沒跟我媽媽說。

    ”我吐吐舌頭。

     熊貓、旺旺和我擠在父親的床上,聽着歌,說着話,很快就把父親的情史大緻理出了頭緒。

    是這樣的,希望你不會覺得混亂:我的母親是我父親的第一個太太。

    旺旺的母親是父親在台南念書時的初戀情人,兩個人後來分手了,父親結婚後在台北工作過一陣子,某年夏天,他下班後,一個人走在台北西門叮,竟然見到了他的初戀情人,也就是旺旺的母親。

    熊貓的母親是父親在成都工作時的鄰居,很愛吃父親做的菜,常常跑到他家裡吃飯,他的菜俘虜了她的芳心。

    可是,她那時已經有了談婚論嫁的男朋友。

    父親婚後再次回到成都工作,這時,熊貓的母親已經跟男朋友分開,她一直等他。

     熊貓二十九歲,旺旺二十六歲。

    我的母親很想要小孩子,卻要等到結婚十年之後才有了我,所以,我反而是年紀最小的。

    父親死前,我們三個都以為自己是家裡唯一的孩子。

     跟我一樣,熊貓和旺旺不确定她們的母親是否知道父親還有另外兩個家。

     我們從網站下載了一張世界地圖,用筆标出父親停留過和工作過的地方,想知道他會不會還有其他情人,其中一些情人為他繁衍後代。

    在馬六甲、哈瓦那或是馬達加斯加,會不會至少還有一個姓夏的孩子,比我們三個老很多,是家中的老大,臉上同樣有落寞的神情。

     是不是什麼都擺脫不遺傳?祖父娶了四位太太,我的父親也像他父親,愛着的不止一個女人。

     這一天,熊貓、旺旺和我之間的了解,好像比過去二十幾年要多很多,過去根本就是零嘛。

     我們從父親青春的足迹聊到他做的菜。

    我很想再吃父親的鹹雞蛋,熊貓想吃父親做的茶葉蛋。

     旺旺想念的是兒時吃的溏心蛋。

     “爸爸把剛煮好的溏心蛋放在蛋座上,把蛋殼頭除去,擺上一小團鱿魚卵,吃的時候還吃得到海水的鹹味。

    ”她說。

     那天我們一直聊到雨停,夜色深深,說着父親做的菜,愈說愈覺得餓,三個人都在咽口水下。

     我站起來宣布: “去吃飯吧!” “去哪裡吃?”熊貓問我。

     “當然是‘老爸麻辣鍋’!” “噢!我想吃!我還沒去過爸爸的店呢!”旺旺站起身說。

     “我也要吃!我最喜歡吃爸爸的麻辣鍋,”熊貓舔舔嘴。

    我心中一亮,連忙問她們: “你們知道底料的秘方嗎?” 熊貓和旺旺不約而同望着我,愣愣地問: “什麼秘方?” 唉,看來是沒有希望了。

     小星星 二○○八年二月三日 附記: 那天從網站下載世界地圖時,順便也下載了一張非洲地圖,我終于知道馬拉威在哪裡咧。

    旺旺說,馬拉威曾經跟台灣建交,台灣人在那裡蓋了一幢佛教孤兒院。

    我告訴她,你就是去了那所孤兒院,她問我:“你朋友是出家人嗎?”我私心希望你還沒有看破紅塵,畢竟,世上有那麼多好吃的東西,你又那麼愛吃。

    而且,你說你是去那裡當義工,可沒說定要出家,要是你告訴我你是去出家,我會用雙手和雙腳來攔住你。

     我這樣說,佛祖會不會懲罰我?罪過罪過,我終究是個貪戀紅塵的俗世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