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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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河堤的人果然是郭金庫。

    他留了背頭,梳理得還算光滑。

    下身穿一條灰滌綸布褲子,挽了一圈褲腳,腳上穿着絲襪子,前露腳趾後露腳後跟的人造革半高跟涼鞋,上身穿一件半袖白襯衫,脖子上松松垮垮地吊着一根紅領帶,衣袋裡插着一支鋼筆,俨然一個鄉鎮幹部了。

     他在我們的樹冠東側尋了個地方,蹲下,挂餌,餌料是一隻活豆蟲,挂到鈎上後還彎曲擰動着。

    他将魚鈎抛下水,掏出煙點着,又從身上摸出一塊塑料布,展開在河堤上,然後坐在塑料布上。

     我說:“英豪,把這個小子叫到樹上來怎麼樣?” 他猶豫了一會兒,說: “好吧,你喊吧!” 我大聲喊叫: “郭金庫——郭金庫——” 他毫無反應。

     錢英豪說:“他被鼈迷住了心竅。

    你看我的。

    ” 他把拴在樹冠上那隻小鼈解下來。

    用另一根鞋帶把它牢牢地捆在擰緊了瓶蓋的空茅台酒瓶子上。

    又将拴住鼈腿的鞋帶連結在那根混漉漉的背包帶上,然後,把它抛到了郭金庫面前的水面上。

    小鼈在水面上急速地活動着,酒瓶子把它翻到水裡去,使它四腳朝天。

    它掙紮着又把酒瓶子翻下去。

    酒瓶子的華貴标簽在渾水中格外醒目,鼈甲周圍的軟組織像裙子一樣翩翩翻動。

    一瓶茅台,一隻活鼈,合起來恰好是一份厚禮。

    郭金庫的雙眼突然放出光來。

     他把煙蒂扔進河水,挽起褲腿,脫掉鞋,試試探探地向小鼈逼近。

    錢英豪緩緩地抽動着背包繩,使酒瓶子和小鼈始終與郭金庫保持着一段距離,引誘他向我們的樹冠走來。

     水淹沒了他的大腿,又淹沒了他的肚臍,緊接着又淹沒了他的胸口。

    他腳下一滑,身體傾倒,頭顱浸在了河水中。

    他掙紮着站起來,驚恐地往後退去。

    洪水糾纏着他,使他行動笨拙。

    退到淺水處,他回過頭,看着翻滾的酒瓶和翩翩的鼈裙子,猶豫了一會,又試試探探地向深水中走來。

     我蹲在樹冠上,強忍着不笑出聲來。

    他明明是來釣鼈,卻被鼈釣了他。

     這次他走得格外小心,水淹至脖頸時他的身體還保持着平衡。

    錢英豪松了一個背包繩,讓鼈與酒瓶處在深水與淺水的邊緣,漂在郭金庫伸手就可抓住的水面上。

    他悄悄地伸出手,然後往前一撲,洪水随即淹沒了他…… ……我和錢英豪像拖死狗一樣,把身材高大的郭金庫拖到樹冠上來。

    他嗆了水,拼命地咳嗽着。

    我伸出拳頭在他背上捶了幾下,一股黃水從他嘴裡噴到河裡。

    他擦擦沁進眼裡去的泥沙,這時我适才的喊叫聲突然在黃昏時的河道上明亮地回響起來: “郭金庫——郭金庫——” 他在樹冠上四處張望着,他的名字随着層層疊疊的波濤消逝了。

    他的臉上閃過驚恐與迷茫的神情。

    我像他當初在集市對付我一樣,從背後叉住了他的脖頸。

    大吼一聲: “哪裡逃!” 他驚愕地别過頭來,罵道: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