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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剝開,顯出了兩張嶄新的面額十元的紙币。

    他将紙币遞給我,鄭重地說: “咱們是好兄弟,利息就不算了。

    ” 我将他的手推回去,惱怒地說: “你這不是寒碜我嗎?” 他将捧着紙币的手再次送到我的胸前,執拗地說: “親兄弟,明算帳。

    你必須把錢收下,否則我的鬼魂無法安甯。

    ” 看着他的因為激動而綻開了層層縫隙的紅鏽斑駁的臉皮,我隻好将那兩張紙币收下,放在胸前的口袋裡。

    他輕松地長舒了一口氣,說: “行了,我現在誰的債也不欠了。

    無債一身輕啊!” “你在那邊,怎麼還能搞到這樣新的錢?”我納悶地問。

     “是一個小女孩放在我的墓前的,”他感動地說,“仿佛她知道我生前欠着别人二十元似的。

    ” 我直視着他的眼睛,想聽他往下說,說說那個給他送錢的小女孩的事情,他卻轉了話頭,講起了陵園的事。

     “我在麻粟坡烈士陵園裡,住第七百八十号墓穴。

    我旁邊,七百八十一号墓穴裡住着誰?你猜?你猜不到,唉,我跟連裡的文書住隔壁,他是個文學愛好者,你知道,他經常寫點詩歌,散文,小說什麼的,經常往報社投稿。

    告訴你呵,不要以為我們死了就散漫自由了,一點也不。

    我們那兒有一千二百零七個墓穴,自然埋着一千二百零七個人。

    一進大門,就先到報名處點名,像我們當年入伍差不多。

    我們編成一個團,團長生前是個營長,死後提拔了。

    編成七個連,每連将近一百八十人。

    我被編在六連,團幹部處一個戴眼鏡的副處長找我談話,讓我擔任指導員。

    我說我不是黨員當什麼指導員?副處長從保密櫃裡找出我的檔案袋,翻着看了看,說:‘你死後已被追認為正式黨員,沒有問題,幹吧。

    六連新兵較多,且多是山東、四川兵,山東棒子,四川棰子,湊在一起就打架,要嚴加管教。

    ’我問:‘誰跟我搭檔?’幹部處副處長說:‘初步決定讓羅二虎同志擔任連長,聽說他擔任過你們那個班的班長?’我一聽就火了,兄弟,你說我怎麼能跟這個笨蛋搭夥計?他就知道拿着尺子量被子,‘寬了一厘米!窄了一厘米!重疊重疊!’一上戰場動了真格的就腿肚子轉筋腦袋發懵,投彈忘了拉弦、摟火忘了開保險,攻無名高地時,不是他翹着駝鳥屁股暴露了目标,招來了那兩梭子,他自己死不了我也死不了。

    說起來我是死在敵人手裡,實際上……嗨!趙金老弟,你說我多麼冤枉,上了戰場,一槍未發,一彈沒投,糊裡糊塗報了銷,烈士牌是給我爹掙到了,可我死得窩囊啊……” 我看到他的臉上招展着悲憤交輝的大纛,兩顆潔白的淚珠像膠水一樣凝在他的腮上,遲遲不流下去。

    河水又洶湧着漲了,對岸我們的村子籠罩在團團沉重的雲霧裡,村子外一望無際的原野上,青一塊綠一塊着秋夏的莊稼,那裡蛙聲響亮,那裡刷刷刷響着雨點打擊植物葉片的聲音,如爛銀般遊移着的是泛濫的雨水。

    我為他難過,為他遺憾,十幾年前的戰鬥仿佛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