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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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地生活過,從來沒有真正弄清楚為什麼要活着,直到他和多娜搬進緬因州後,這一切才發生改變。

     他現在有一種病态的感覺,覺得紐約這三年來隻是張着大口等他回去;飛機會滑出撲面而來的跑道,在噴氣燃料劇烈的燃燒中,化作熊熊火雲,插向藍天;然後三鎮橋旁就會有一次墜機事件,那會是他們的飛機,它會被撞成一把流血的火光沖天的手風琴;會有劫賊,劫賊不會僅僅舞動着槍,他還會開槍;煤氣總管會爆炸,爆炸中他會被九十磅重的飛盤般飛來的機艙蓋打掉了腦袋,太可怕了。

    如果他回去,那個城市會殺了他。

     “羅格。

    ”他說,他吃了一小口肉球三明治,又把它放下,“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真的丢掉了夏普老先生的帳單,這個世界并不會完蛋?” “世界不會。

    ”羅格說,他沿着比爾森啤酒杯的邊倒進了一點波上酒,“但我們呢?我的二十年的抵押貸款,還有漫長的十六年,我的雙胞胎女兒正全身心地在布裡奇頓學院讀書。

    你也有自己的抵押貸款,自己的孩子,還有那輛能把你颠得半死的‘美洲豹’賽車。

    ” “是的,但是本地經濟――” ‘本地經濟,好!”羅格情緒激動地大喊一聲,砰地把比爾森啤酒杯拍在桌上。

     鄰桌有四個人正在聚會――其中三個穿着UMP網球衫,另一個穿着一件退了色的T恤,胸前寫着達斯?威德很放蕩――開始鼓掌。

     羅格不耐煩地向他們擺了擺手,他向維克傾過身去。

     “我們應該推掉約爾精選越橘和緬因州那些房地産經紀人的廣告行動了。

    你知道,我們失去了夏普帳單,就會沉下去,一絲泡沫都翻不出來。

    另一方面,如果我們續沿和夏普的合同,哪怕隻兩年,我們就會被列上旅遊部的預算清單。

    如果他們辦得好,我們甚至還可以在州抽彩活動中撲騰幾下。

    等我們的會是味道多麼鮮美的餡餅,維克,那時我們就可以毫無顧慮地向夏普公司和他們那些劣質谷制品說再見,讓他們自己見鬼去吧!大惡狼不得不到别處找它的晚餐,小豬仔們可以放心地呆在家裡了。

    ” “一切都要看我們怎樣挽救目前的局面。

    ”維克說,“就像克利夫蘭印第安人隊在今年秋季冠軍賽中要做的那樣。

    ” “我想我們最好努力去嘗試,老夥計。

    ” 維克默默地坐着,他看着面前解了凍的三明治,陷入了沉思。

    這件事很不公平,但他已經習慣在不公平中生活了,真正讓他憂心的是整個局面的荒唐。

     災難從晴空中刮起,就像一股殺人的龍卷風,拖着一條彎彎曲曲,但卻是毀滅性的小尾巴,不知何時又消失了。

    不管他們怎樣努力,他,羅格,還有伍爾克斯廣告本身都在脆弱地滑向厄運的邊緣,從羅格圓滾滾的臉上他就可以看出這一點。

    自從他和奧爾西亞失去了兒子以來,他的臉色從來沒有這樣慘白而凝重過。

    羅格的兒子――帝莫西――死于嬰兒猝死綜合症,那時離他出生隻九天。

     悲劇發生三個星期之後,羅格崩潰了,他哭倒在地,雙手緊緊捂着那張圓臉,陷入極端無助的悲恸中,當時的情景讓維克的心禁不住在抽搐,直提到了嗓子眼。

    多麼揪心的一幕。

    然而眼前,他從羅格的那雙眼裡看到的,也讓他擔心。

     時不時地,廣告業界就會平地刮起飓風。

     像埃利森代理處這樣業務達數百萬美元的大事務所也許可以安然無事。

    但像伍爾克斯廣告這樣小的公司卻不能。

    他們本來可以一手持一個籃子,一隻籃子裡裝着許多小雞蛋,另一隻籃子裡裝着一隻大雞蛋――一夏普的帳單――現在看來或者這隻大蛋要整個丢了,或者局面完全被打亂。

    這都不是他們的錯,但廣告業界确實總要有陪太子讀書,替太子受罰的可愛的小男孩。

     自從六年前在埃利森代理處的第一次合作嘗試,維克和羅格就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

     維克細而高,相當内向,和羅格的肥胖、快樂、外向,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他們的組會既是基于私人關系,也是基于業務關系。

    特倫頓一布瑞克斯通小組接的第一個任務很小,是在一本雜志上為腦癱聯合會進行廣告遊說。

     維克和羅格構思出來的是一幅黑白鮮明的廣告:一個身材矮小的小男孩,被一副碩大、殘酷的腿支撐着,站在少年棒球聯合會球場本半場肮髒的一壘線前。

    一頂紐約梅茲隊的帽子戴在他頭上,他的表情――羅格總是堅持說,是他的表情讓廣告大獲成功――那雙眼睛一點都不憂傷,它們隻是充滿夢想,實際上甚至好像很幸福。

    廣告文字很簡單:比利?貝拉米永遠做不了第四擊球手。

    下面:比利患有腦癱;再下面是一行小字:幫幫我們,嗯? 腦癱聯合會收到的捐款明顯地向上跳了一個台階,這對他們來說是個好消息,對維克和羅格來說也是個好消息。

     特一布小組就這樣出發運轉起來了。

    緊接着,他們又策劃了幾次成功的廣告行動。

    這些行動中維克主要負責概念性的大框架,羅格則負責實際操作。

     給索尼公司的廣告:一個男人正叉着腿,坐在一條十六道高速公路的中線上,他穿了一身幹淨整齊的工作套裝,大腿上放着一台索尼收音機,他的嘴角挂着天使般的微笑。

     廣告文字寫道:警察台,滾石,維伐爾蒂,邁克?華萊士,金斯頓三人組,鮑爾?哈維,帕蒂?史密斯,吉裡?福爾維爾;下面是:哈羅,啦――啦――啦! 佛伊特公司,一家遊泳器材制造商、佛伊特廣告上也有個男人,如果你見過緬因海灘上的沙灘遊泳教練,那麼他和他們正好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他斜頂着跨,傲慢地站在某個熱帶伊甸園似的金色沙灘上,這個男人五十歲左右,紋身,啤灑肚,肌肉粗壯,一塊皺起的傷疤高高地印在一條大腿上――這是一個久經商海沉浮的老兵。

    他的臂彎裡抱着一副佛伊特遊泳踐。

    先生,廣告文字寫道,我潛水為生,我不是在四處閑落。

    這底下還有許多文字,都被羅格稱之為誇誇其談的蠢話,隻有這些黑體字才是真正的吊鈎。

    維克和羅格想寫成:我不是在四處鬼混,但他們最終沒能說服佛伊特公司的人。

    真遺憾,維克喝酒時總喜歡說,本來他們應該可以賣出更多的遊泳蹼。

     然後就是夏普。

     在和家鄉的一家廣告商合作了二十年之後,夏普老先生不情願地到紐約尋找新的合作夥伴,他找到的是埃利森代理處。

     當時,在大美利堅烘烤架排行榜上,克利夫蘭的夏普公司名列第十二位。

    夏普在二戰前曾比那比斯科還要大,老人總喜歡指出這一點,而“小孩”――他的兒子――則喜歡指出,二戰三十年前就結束了。

     這份帳單――剛開始隻有六個月的試驗期――被移交到維克?特倫頓和羅格?布瑞克斯通的手上。

    試驗期結束的時候,夏普已經在甜餅――糕點――谷制品市場上從排名十二躍到第九位。

     一年以後,維克和羅格去緬因州開張了自己的業務,這時夏普公司已經爬到第七位。

     他們的行動全線展流 對于夏普甜餅,維克和羅格構想出一個夏普甜餅槍手,他是一個狂妄自大的西方維和軍官,他的六響槍裡射出的不是子彈,而是甜餅。

    特技人員制作了這些場景,某些場景中用的是巧克力味切片,某些場景中用了脆餅,另外一些場景中用了燕麥片。

    在所有場景的最後,夏普槍手沮喪地站在一堆甜餅中,槍殼空蕩蕩地,唉,壞人跑了。

    他每天會對數百萬美國人這樣說,但是我有甜餅,西方,甚至可以說任何地方,最好的甜餅。

    夏普槍手咬了一口甜餅,從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的腸胃正經曆着男孩第一次性高xdx潮般的快樂。

    全片逐漸隐去。

     對于精制糕點――十六個品種,從磅蛋糕,蛋糕碎塊,到奶酪――他們做了維克稱之為喬治和格雷富的場景。

    逐漸顯出的是喬治和格雷前正起身離開一個排場豪華高雅的聚會,餐桌上杯盤狼藉,各種山珍海味随處可見的……這時畫面移向一個昏暗,沒有暖氣的小套間,又逐漸清晰起來。

     喬治坐在一張普通的小廚桌旁,桌上鋪着帶格子的台布。

    格雷茜打開一台舊式冰箱的門,從冷藏櫃裡拿出一塊夏普磅蛋糕(或奶酪蛋糕或碎屑蛋糕),把它放到桌上。

    他們身上還穿着禮服,面對面靜靜地坐着,他們的眼裡含着微笑,那是溫暖,是愛,是理解,他們這一對兒完全是同步的,場景隐去,黑色背景中隻顯示以下幾個字:有時你想要的,隻是夏普蛋糕。

    這個廣告獲得了克利俄女神獎。

     下面就是夏普谷制品教授,這個廣告被廣告界擁戴為“到目前為止,少兒節目中最負責的廣告”。

    維克和羅格把它看作他們的皇冠之作……但是現在,也就是這個夏普谷制品教授回來糾纏他們了。

     教授的扮演者是一個步入中年後期的知名演員。

    當時電視上充斥着許多神氣活現的兒童廣告片,有賣泡泡糖的,有賣冒險人物玩具的,還有賣木偶人,動畫人物……以及競争對手谷制品的廣告。

    在這一片海洋中,夏普谷制品教授的廣告的出現引人注目,它是一則相對節制的成人式廣告。

     在一個四年級或五年級的教室裡,廣告場景顯現出來。

     這個場景每星期六早上看迷狂俏兔/路跑時間和天龍幫的人都已經很熟悉了。

    夏普谷制品教授穿着一身套裝,V領運動衫,裡面的襯衫開到領口。

    他的言行舉止都頗有點像個權威,維克和羅格和大約四十個老師和半打兒童精神分析學家交談過,最後發現這種父親式的形象讓絕大多數孩子感覺起來最舒服(雖然這種形象在他們的家中又絕少實際存在)。

     夏普谷制品教授坐在一張講台上面,随随便便地說着他的話,他的灰綠色的粗呢制服下隐隐透出友好的氣息(很多小觀衆可能會這樣想),但說話的時候他卻沉着、嚴肅,沒有命令,沒有大聲說話,沒有指媚,沒有誘惑或吹捧。

     每個星期六早上,他都要向數百萬穿着T恤,吃着谷制品,喜歡看卡通片的小觀衆說話,好像他們就在他面前。

     “早安,孩子們。

    ”教授平靜地說,“這是一部關于谷制品的電視廣告片,請仔細聽我說,我對谷制品了解得很多,因為我是夏普谷制品教授。

    夏普谷制品――可可熊,糠麸16,還有夏普全谷大餐――不僅是美國味道最好的食品,而且對你們很有好處。

    ”教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咧開嘴笑了……他笑的時候,你可以感受到他是你真正的好朋友。

    “相信我,因為我懂,這你媽媽知道,我想你也知道。

    ” 這時廣告中跑過來一個年輕人,他遞給夏普谷制品教授一碗可可熊或任何其它什麼東西。

     教授一口把它喝光,然後面向這個國度裡的每一個家庭說:“不,這兒沒有什麼不對。

    ” 老夏普對最後那句壓台詞不以為然,他覺得他的谷制品不會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但最後維克和羅格還是把他制服了,不是用什麼邏輯推理:做廣告不是什麼理性的業務,你經常會覺得什麼感覺對了,但并不等于你說得出來為什麼這樣就感覺對了。

     維克和羅格感覺到教授的最後一句話裡有一種力量,簡單,但是内蘊無窮。

    這句話從谷制品教授嘴裡說出來,給人一種最終的,全然的舒适,它是一張完全的安全毯,意思是我決不會傷害你。

    在這樣一個世界裡,父母離婚,年齡大一點兒的孩子會毫無道理地把你打得屆滾尿流,有時你少年棒球聯合會的對手會投出一個你打不到的球,好人并不總像在電視裡那洋獲得勝利,你并不總能收到一個好的生日聚會的邀請。

    這樣一個世界裡這麼多事都可能出錯,但是總會有可可能,或全谷大餐,它們總是味道很好。

    “不,這兒沒什麼不對。

    ” 由于夏普的兒子(後來羅格說,你會相信就是這個孩子想出這個廣告,并一手寫成的)的一點幫助,夏普谷制品教授的構想通過了,它随後就在星期六早上的電視裡大放光彩。

     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