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血浴體 銅雀莊雙雄并肩戰 劍碎心 霸王門七惡齊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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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天色漸黑,燕微生趕到銅雀莊時,筵席經已擺開。

     長江田乃南方大豪,今番講明廣邀天下英雄來參加他的五十壽筵,來賀賓客足足超過五千人,各方豪傑都到了,酒席一直擺至大門之外,連叫化子到來,都可以分到一缽肉、一瓶酒。

     當年魏國太祖武皇帝建銅雀台,高門嵯峨,華觀中天,臨漳水、望園林,其子曹植賦《銅雀台賦》,更是傳誦千古。

    長江田原籍許昌,為慕同鄉古人,遂将庭院名為銅雀莊。

     由于筵席已開,人群一片鬧哄哄,燕微生不便跟王青黎相認,隻任由知客将他帶到未排一席,與十一名人客共坐。

     這晚食物甚是豐盛,鮑參翅肚出齊不在話下,更有長白山的熊掌、南方身毒的獅吻種種珍奇之食,田家家廚本就聞名江南,今日大排筵席,更幾乎把整個蘇州的十大名廚都請了過來幫忙——長江田五十大壽的面子,其中三數位名廚縱使不願,也是不能不來。

     這場壽筵,由田散雲一手策劃。

    他把家中窯藏的逾千缸上品大曲都拿了出來招呼客人,這大面由長江田的曾祖父所埋,窯藏隻怕有七八十年,每缸隻蒸發剩下小半缸,酒極醇而力甚宏,上得三二道菜之後,群雄大都醉醺醺,有的甚至倒在地上呼呼大睡,未醉的情緒極是高漲,放吭高歌有之,胡言亂語有之,有的甚至在扭打嘻玩起來。

     燕微生自知酒量不成,滴酒也沒沾唇。

    反正他月來沒吃過一餐像樣的,今晚大快朵頤,已是心滿意足了。

     田散雲辦事甚是精明幹練,自然不忘節日娛賓,在主家席的旁邊,搭了一座高台,由姑蘇城最有名的“樂聲班”戲子大做《麻姑獻壽》,唱功做手自然頂刮刮,隻看得席中豪傑如癡如醉,拍爛手掌。

     燕微生東張西望,忽地見着遠方一人,不由得怒從心上起,便要抽刀上前,将那人立斃刀下。

     你道他見着誰人如此憤怒?正是午間将小虎子一錘打成肉醬的彪形大漢! 燕微生轉念一想,努力按捺火氣,将抽出一半的單刀放回刀鞘,心道:“今日有大事要辦,更不能壞了田三爺的壽筵。

    暫且寄下這厮人頭,待得散席之後,再慢慢跟他算賬。

    ” 他問身旁一名長髯老者道:“老兄,請問一聲,那邊獨坐一席、豹頭燕須的彪形大漢是那一位?” 長髯老者是太極門的名宿倪果,武功雖非甚高,行走江湖多年,見識甚廣,低聲道。

    “這人你也不識?他便是南海靈蛇島的島主厲神龍啊!”他本來高談闊論,旁若無人,說到這句話時,卻是壓低聲音,似乎生怕被厲神龍聽見了。

     同桌的人不以為怪,仿佛說到厲神龍的名字,天經地義就該如此低聲,否則被他聽到,惹惱了他,豈不遭殃? 燕微生心道:“原來他便是厲神龍!”忽地想起:“哎喲,剛才我叫小鳳子姑娘在街頭等我,中途發生了這許多事,倒忘記得一幹二淨。

    待會縱是擒着了這兇手,卻在那裡交他給小鳳子?” 厲神龍這名字他倒非聽父親說起,而是在途中跟客商傾談時聽到的:這人占據南海靈蛇島不過三年,然而喜怒無常、殺人如麻,手上據說已殺滿千人之數。

    南海是往來南洋商人行船的必經之路,沿海一帶商人一聽到他的名字,無不僳然色變。

    商人曾經多次聯合斥巨資聘請高手,剿殺此枭,然而厲神龍武功絕頂,去者均是一去不回。

    自從點蒼派掌門百粵先生攻島失敗,被人在珠江上遊發現碎肢殘骸之後,再沒有人膽敢去采厲神龍的虎須。

     隻見厲神龍獨據一桌,自顧大嚼,想是沒有人敢與他同桌之故。

     燕微生心道:“且讓你高高興興,吃完最後一頓。

    今晚過後,你再也不能作惡了。

    ” 佳肴一道一道的端上,上完紅燒大排翅之後,長江田開始挨桌敬酒。

    田散雲伴着父親身邊,談笑風生,進退有度,極有大家風範,酒到杯幹,為父親擋了大部分的酒。

     場中人多雜亂,主家席相距又遠,燕微生一直瞧不清主家席坐了什麼人。

    此刻見到田氏父子挨次敬酒,心想:“素心是長江田的幹女兒,怎地不跟在一起敬酒?嗯,想素心是姑娘人家,自然不能跟男人一起四處敬酒,失了禮儀。

    ” 燕淩天是黑道大豪,平素不甚講究禮節;長江田卻是姑蘇世家出身,父親、爺爺都是進土,詩禮傳家,自非燕家所能企及。

     敬酒之後,群豪自然喝得更多,醉倒的人也就更多了。

    一桌之中,總有三四個人,醉得人事不省,或伏桌、或伏地,鼾聲大作,口挺直流。

    幸而半醉的群雄興緻甚高,猜拳談笑,高聲喧嘩,掩蓋了此起彼落的鼾聲。

     由于酒席圍數太多,長江田無法一一敬完,敬到一半,上菜經已到了壽面。

    長江田高舉酒杯,朗聲道:“各位英雄,今晚來賓太多,老夫無法一一回敬。

    待慢之處,還請包涵。

    老夫在這裡盡幹一杯,謝過大家賞面光臨!”把杯中大曲一幹而盡。

     他這番話氣聚丹田吐出,全場五千餘名賓客雖是熱鬧哄哄,還是每一人均聽得清清楚楚。

     燕微生心道:“他受了内傷,居然還中氣十足,我坐在這裡也聽得清清楚楚。

    他能與爹爹齊名,果非幸緻。

    ” 長江田幹了這一杯,便要走回主家席。

    反正主要賓客均坐在内園,早已親自一一敬過酒,安排坐在外圍的盡皆是三四流的人物,這樣子遙幹一杯以代,也不至于待慢了賓客。

     臨走之時,田散雲忽地瞥見在遠處站起來一同幹杯的燕微生,微微一笑,以示打過招呼。

     燕微生點頭以應。

    這個混亂場面,田散雲不便相認,作個抱歉表情,跟着父親離開。

     田散雲雖在院與燕微生有過一面之緣,更知他和大俠王青黎交情非淺,然而始終不知燕微生身份大非尋常,乃系與他父親長江田齊名的黃河燕的獨生兒子,否則就已禀告父親,立刻把燕微生奉為上賓,拉到主家席熱烈招呼。

     這時連壽面已吃完,“麻姑”亦早已“獻壽”完畢多時,群雄均知今晚壽筵另有企圖,卻見長江田遲遲未開口說話,心内皆是納悶。

     一川子忍耐不住,站起身來,大聲道:“田世伯,今晚大壽,你不是另有要事向大家宣布的嗎?” 長江田拍了兩下手掌,群雄登時靜了下來。

    他笑道:“老夫本欲待大家飲飽食醉之後,方才向宣布要事,免得大家聽了之後,壞了胃口,吃不下老夫的壽面,老夫豈不是要折陽減壽?這可使不得啊!” 他說到這裡,群雄發出轟然大笑,均道:“對!對!” 長江田又道:“如今酒席已經掃得七七八八,正好是說要事的時候。

    一川子世兄,你且莫心急,正點兒來了。

    ” 一川子大聲道:“我不心急,世伯,你慢慢說,我一點不心急!”他雖是倨傲好殺,對着長江田這位“未來嶽丈”,卻是馴若羔羊。

     這時戲班經已把戲台上的道具什物收拾完畢,長江田循着梯級,緩緩走上高台。

     群雄鴉雀無聲,靜聽他的說話。

     長江田朗聲道:“各位來賓,各位英雄,今晚老夫請大家到來,一來嘛,是因為老夫五十大壽,各位來吃一杯壽酒,老夫也可以沾一沾大家的福分,希望多活上幾年……” 說到這裡,群雄連聲道:“那裡那裡。

    ”“田三爺太懂說話了。

    ”“田三爺,太客氣了,我們來吃你的壽酒,該是我們沾你的光才對。

    ” 燕微生心道:“長江田号稱‘南七省好客第一’,果然有一套。

    這番客套說話,既莊且諧,口才确實了得,倒值得一學。

    ” 長江田繼續道:“……二來嘛,老夫還有兩件大事,要向大家宣布。

    一件是公事,另一件卻是私事。

    ”說到這裡,輕咳了兩聲。

     燕微生聽見長江田咳嗽,暗暗為他的傷勢擔心,安慰自己:“長江田内力深厚,天下無雙無對,這點傷勢,應該不會礙事罷。

    ” 許多少年英傑已經大聲叫了起來:“先說私事,先說私事!” 席上人人均知,長江田口中的公事,便是号召武林英豪共抗霸王門;至于私事,就是為沈素心招親一事了。

     長江田笑道:“私事自然是要說的,不過還是先公後私,以免人家笑我們因公忘私。

    ”頓了一頓,正色道:“今日要用大家宣布的公事,便是目下霸王門暴虐猖獗,欺壓武林同道。

    老夫雖已半隐于江湖,也覺他們所行,令人發指,決心不再坐視,誓要為武林滅此公敵。

    ” 群雄受霸王門荼毒日深,多有同感,轟然應道:“田三爺說得好!” 長江田道:“老夫細心思量,發覺霸王門盤根錯節,勢力已然坐大,據說門主楚霸王武功更是神而明之,已臻絕頂境界,隻怕以老夫一人之力,未必是他們的對手。

    所以今日藉着老夫五十大壽,叫大夥兒到來,共商讨霸王門之計。

    ” 群雄立時議論紛紛,有人說霸王門作惡多端,定要把楚霸王的頭砍了下來,作為尿壺,方能洩武林之憤;有人說聽說楚霸王的寵姬虞姬美豔絕倫,滅了霸王門之後,正好拿來給大家輪流享用;有的則潑冷水說霸王門的殺手項莊劍法天下第一,恐怕大家未享虞姬,先給他砍掉了頭顱。

    總之莫衷一是,無一是可行的辦法。

     長江田緩緩道:“想來江山如畫,武林有多少英雄豪傑?老夫再三思量,霸王門如今肆虐江湖,隻因一個緣由:咱們武林中人,一向各自行事,有如一盆散沙,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