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殺人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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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的戰士是鐵打的漢子,天不怕,地不怕,上不敬天地,下不敬鬼神,咱們的膝蓋沒打過軟,可咱們上敬人民下敬父母,要跪就給人民跪,給父母跪。

    現在聽我口令,全團下跪,請老人家受我們三團全體指戰員一拜。

    說完就先跪下了,三團當時是加強團有五千多人,五千人哪,五尺高的漢子站着黑鴉鴉的像森林一樣。

    口令一下,五千多條漢子推金山倒玉柱嘩啦啦跪倒一片,那場面呀,一輩子也忘不了……李雲龍說得動情,他感到渾身燥熱,多日的郁悶淤結在胸中,想一吐為快,他狠狠地扯開軍便服的領子,努力使自己的情緒鎮定下來。

    嗨,最近我失眠了,想呀想,想得頭疼,我李雲龍沒文化,這個主義那個理論我都不懂,也沒興趣搞明白,但我隻認一條理,就是不管什麼主義,你都得讓老百姓吃飽穿暖過上好日子,不然就狗屁不值,你說破大天我也不信。

    當年紅軍的根據地有哪些?井岡山、瑞金、鄂豫皖、川陝。

    為什麼要在這些地區建根據地?幹嗎不在上海、北平?就因為這些幾省交界的地區窮,敵人的統治相對薄弱,人要窮就容易革命,就容易造反,你要人家革命和造反總要有個理由,總要讓人有個盼頭,不然人家憑什麼把腦袋别在褲腰帶上跟你幹?其實當時黨對不識字的農民從來不講什麼主義和高深的理論,建立中央蘇區時發動農民的口号很簡單,叫‘打倒土豪劣紳,吃紅番薯‘。

    你看,多簡單,能吃上紅番薯就行了。

    解放戰争時,動員農民參軍理由也很簡單,土改剛分完土地,國民黨要把你的土地搶走,怎麼辦?參軍,保衛勝利果實。

    說一千道一萬,老百姓的盼頭就是能耕種自己的土地,過上好日子,要求不高嘛。

    問題是人民做出了重大的犧牲,幫我們取得了政權,我們當初的承諾兌現了沒有?人民是否過上了好日子呢?這就是我煩躁、睡不着覺的原因。

     我心裡有愧呀,愧得臉發燒,娘的,胡折騰呀,好端端的日子不過,非要折騰呀,大躍進、煉鋼鐵,十五年超過英國,一畝地打個幾十萬斤糧食,糧食多得發愁啊,愁得沒地方打發,狗屁,見鬼去吧。

    有能耐折騰就要有能耐負責,自己的屁股自己擦。

    丁偉說得沒錯,早知這樣,老子當年就不該當紅軍。

    打了這麼多年仗,老百姓付出這麼多,好容易解放了,還不該好好報答老百姓?這幾天我到下面各團走了走,幹部一個不見,隻見戰士,和戰士們聊天,這一聊不要緊,聽得我頭皮發麻,渾身哆嗦,哪朝哪代也沒有餓死過這麼多人。

    哪裡死人最多?老區呀,當年養過我們幫過我們的老區呀。

    解放十一年了,老區人民不但沒過上好日子,反而大批的被餓死呀……。

    李雲龍哽咽了,大滴的眼淚滾落下來,他狠狠地擦去淚水,但淚水不停地流下來。

    田雨受到極大震撼,李雲龍的眼淚金貴,輕易不流,一旦流出往往使人肝腸寸斷。

    在巨大的震撼中,田雨突然感到,她不可能離開這個男人,連想都不要想,一旦失去他,自己的半個生命也會随之而去的,和這個男人一起生活十多年了,自己對他了解的究竟有多少?她緊緊抓住丈夫的手,淚如泉湧:請原諒我,我不該和你吵架,你的壓力太大了,請你痛痛快快地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我在聽着,我是你的妻子呀……她終于哭出了聲。

    慘哪,太慘了,河南信陽地區,有的村成了死村,整村的人被餓死。

    有的村支書帶着全村人集體外出讨飯,省裡派人封鎖路口,不準外出讨飯,說是給社會主義臉上抹黑,結果全村被餓死。

    是誰下的命令?真該好好追查追查,這種人的良心已經黑透了,怎麼能當上官呢?要是我當時在場,老子豁出去償命,先掏出槍斃了他狗娘養的。

    梁山分隊的一個戰士,全家除了他,十幾口人全部被餓死,他也不想活了,掏槍要自殺,我去禁閉室把他放出來說,幹嗎往自己腦袋上打?你該打我才是,國家搞成這樣,我們這些當官的人人有份,誰也别想逃脫責任。

    我李雲龍就該殺,誰讓我膽子小不敢說話?誰讓我怕摘烏紗帽?我是他娘的軟骨頭、孬種,就因為我這樣軟骨頭官太多了,才把國家搞成這樣。

    我把手槍頂上子彈拍在桌上說,你要有氣就照我腦袋來一下,誰讓我是這支部隊的最高指揮官呢?我對不起人民對不起老百姓,腦袋上吃顆花生米是活該,罪有應得。

    冤有頭債有主嘛,往自己腦袋上打就不對了,死了也是冤死鬼。

    現在我要說的是,請你原諒我一次,或者說饒我一次,讓我以後長點兒記性,多為老百姓做點兒好事,立功贖罪呀,如果你說要原諒我,對我以觀後效,可我一出門你又要往自己頭上打,這就沒意思了,首先是說話不算話,不是條漢子。

    第二,有仇不報非君子,對我有氣就該打我,不敢打仇人反打自己,這也不是條漢子,我會看不起你。

    就這樣,他答應不死了,保證說話算話。

    我這才敢走。

    唉,我越想越沒臉呀,我李雲龍在戰場上沒當過孬種,咋越活越膽小了呢?以前總以為自己好歹還算條漢子,現在一想,狗屁,軟蛋一個。

    誰是英雄?誰是硬漢?是彭老總、丁偉,還有你父親田先生,我李雲龍是粗人,腦子開竅晚,得罪過田先生,可我不傻,以前錯了,以後不能再錯了,我要憑良心活着,老百姓的大恩大德,别人忘了,我沒忘,别人不報,我報。

    田雨用雙臂環抱住丈夫,輕輕地把臉頰貼6在丈夫胸前,那顆健康有力的心髒響若擂鼓,充滿了生命力,她默默地想,這顆心髒還能跳動多久?但願長一些,什麼時候它不再跳了,那我的心髒還有必要跳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