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功賊(五)

關燈
麼着姓程的了?他帶着這麼點兒人就敢劫糧?”當即,有士卒身邊的人交頭接耳。

     “劉大帥起兵的時候,好像抓到了程明振的全家老小,然後一口氣全殺了!”有人隻是聽說了個大概,卻好像親眼見到了般,添油加醋。

     大凡人在危急關頭,都本能地想做一時之逃避。

    劉家軍前景不容樂觀,程名振剛才帶着馬隊往來沖殺,如入無人之境的勇悍模樣,也在衆兵卒心中留下了非常恐怖的印象。

    眼下他又點明了隻是為尋仇而來,不想跟大夥交手。

    護送糧食的衆弟兄們,除了少數軍官外,倒是十有七八失去了拼命一戰的勇氣。

     眼看着程名振三兩句話就令自家軍心一片大亂,王小波不敢再拖延下去,把手中長矛一指,沖着程名振大喊,“姓程的,有種就殺過來決一死戰。

    爺爺今天就成全了你,将其砍了,将你跟你老婆的屍體埋在一堆……” 話音剛落,天空中就猛然暗了一暗。

    對面的程名振張弓搭箭,一箭奔着王小胡的面門射了過來。

    也不管羽箭是否射中目标,程名振丢下騎弓,雙腿用力一夾馬腹。

    單人獨騎宛若閃電,直接劈向了護糧隊中。

     這個距離上,即便被羽箭射中了,也無法造成緻命傷。

    但王小波卻出于本能地來了個镫裡藏身。

    羽箭貼着他的腰擦了過去,軟軟地落到了地上。

    當他将身體再度于馬背上挺直時,程名振已經距離他隻有二十餘步。

     “放箭!”王小胡扯開嗓子大喊。

    心中好生後悔自己剛才不該說出如此刻薄的話激怒程名振這個惡煞。

    劉家軍的士卒剛才還在抱着一種非常微妙的心态聽兩家主将鬥嘴,沒想到程名振身為一方主帥,卻像個亡命徒般說翻臉立刻就翻臉,聽見王小波的怒喝,才匆忙地舉起弓,将羽箭慌亂地射了出去。

     程名振身上立刻被紮了三、四根羽箭,緊跟着他沖過來的騎兵每人也被射中了兩三矢,但攻擊發起得實在太突然,敵方的弓箭手根本沒來得及将弓拉滿,因此射出的箭都非常綿軟,隻紮破一層厚皮甲,便失去了繼續前進的動力。

     跟在騎兵身後不遠處的洺州營弓箭手們可不會像劉家軍這麼客氣,見到雙方放箭,立刻舉弓報複。

    搶在程名振撲入軍陣前,一波細密的羽箭後發先至,“乒乒乓乓”,将護糧隊再度砸了個人仰馬翻。

     說時遲,那時快,沒等王小波做出正确反應。

    程名振已經沖到,揮起青黑色的長刀,斜劈他的肩膀。

    王小波好歹也是血海中打過滾的,倉促之下,本能地豎起長槍阻擋。

    隻聽“當啷!”一聲,長刀砍入槍杆半寸,帶起一片木屑。

    緊跟着,程名振借助戰馬的速度撤刀,揮臂,又一刀奔王小波的脊梁骨砍來。

     聽到風聲,王小波立刻俯身哈腰。

    匹練般的刀光貼着他的脖頸掠過,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根本不給他還手的機會,緊跟着,程名振的第三刀又來了,這次居然是奔着戰馬的屁股,如皮鞭般惡狠狠抽下。

     “啪!”連皮帶肉飛出了一大團。

    可憐的坐騎痛不欲生,四蹄向前猛地一竄,差點将王小波甩離馬鞍。

    對面跟過來的洺州營士卒恰恰趕到,幾柄橫刀交叉劈下,落在王小波的馬前馬後。

    可憐的定遠将軍王小波,護得住自己護不住坐騎,很快被劈到了馬背下,。

    生死未蔔。

    、到了此時,王小波的親兵才如夢方醒。

    揮舞着兵器試圖上前救主。

    被程名振單人獨騎擋住去路,接連砍翻了四五個。

    “冤有頭,債有主,無關人等退開!”亂軍之中,洺州營的弟兄們齊聲呐喊。

    護住程名振,沖出一條血路,沖到王小波的副手劉大壯面前。

     背後還有七千餘弟兄,前方沖過來的敵人隻有數十。

    即便埋伏在官道兩側的洺州子弟一擁而上,短時間内,也不至于要了所有人的命。

    但劉大壯卻被王小波的結果吓得肝膽俱裂,本能地轉過身,掉頭就跑。

     “冤有頭,債有主。

    跟我程名振沒仇沒冤的,讓開!”程名振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在馬背上大喊。

    順手隔開迎面刺來的長槍,刀鋒借着馬的沖力,順着槍杆劃了下去。

     在痛苦的呼喊聲中,幾根手指飛到了天上。

    手臂受傷的劉家軍士卒抱着胳膊,躺在地上痛苦地翻滾。

     “讓開,讓開。

    劉黑闼造的孽,你們跟着頂什麼缸!”王飛和張瑾一左一右,拼命追趕程名振。

    又失控了。

    自從杜鵑死後,程名振舉止就沒讓大夥放心過。

    剛才那幾下哪裡是一名主将在兩軍陣前應有的做派,分明是嫌自己活得時間太長。

    ! “冤有頭,債有主!”程名振繼續大喊,聲嘶力竭。

    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感覺到自己還切切實實地活着。

    幾名劉家軍士卒躲避不及,被他從背後追上砍中,血光飛濺。

    馬蹄踏過敵軍的屍體,他緊追劉大壯不放。

    通紅的雙眼中,那個狼狽逃竄的家夥仿佛就是劉黑闼本人,隻要再靠近一步,就可以揮刀将其砍死。

     王二毛揮動令旗,把全部弟兄都押了上來。

    劉家軍已經潰了,不管程名振今天的舉止是否得當,他瘋子般的沖殺,着實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洺州營弟兄彙聚成洪流,潮水般沖向糧車。

    這才是二人事先埋伏好的,真正的殺招,但此刻,已經全然是錦上添花。

    本來已經被程名振帶人硬生生沖成了兩半的敵軍看到大批的騎兵從官道兩側殺來,愈發慌亂,膽大掉頭就跑。

    膽小的幹脆丢下兵器,跪在糧草車前瑟瑟發抖。

     對于身後發生的一切,程名振仿佛全都沒有看見。

    也許是出于對好朋友統兵能力的相信,也許他已經被血光迷失了心智。

    追着劉大壯的背影,他一路跟了下去。

    刀尖比比畫畫,在對方馬背後打晃。

    他身邊隻有四名侍衛,十幾步外,卻有十幾個劉大壯的心腹在努力靠近,試圖在刀下将自家将軍救走。

    更遠處,則是王飛和張瑾,還有五十幾個洺州營的騎兵。

    風馳電掣,穿過潰散的敵軍,把戰場遙遙抛在背後。

     “我怎麼這麼倒黴啊!”劉大壯拼命磕打着馬腹,哭都哭不出來。

    在劉黑闼麾下,他沒少跟人交過手,算得上一名悍勇之将。

    但像程名振這樣的瘋子,卻從來沒有遇見過。

    死在一個正常人手裡,他還不覺得那麼委屈。

    可死在一個瘋子刀下,卻無論如何也不值得。

     越是着急,他越提不起回頭迎戰的心思。

    甚至連劉家軍的軍紀都忘掉了,隻想早點把背後的瘋子甩掉,早點逃回自家大營去報信。

    三十餘裡的路程轉眼即跑了将近一半,遠遠地,他看見數匹坐騎迎了過來,跟在其後,還有大團大團的煙塵。

     是救兵,主營的救兵終于聞訊趕來了。

    “救命——”想明白了其中關鍵,劉大壯扯開嗓子嚎叫。

    帶隊的将領楞了一下,很快看清了自己面臨的局勢。

    把令旗交給自己身邊同僚,他帶領幾名親兵,以最快的速度迎了上來。

     “救——!”劉大壯狂喜,尖叫。

    叫聲隻發出了一半,卻噶然而止。

    失去頭顱的身體被戰馬帶着向前繼續沖了數步,噴出一股殷紅的熱血,軟軟地掉進了路邊的泥坑。

    飛在半空的頭顱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般,打了幾個轉,瞪大了驚恐的眼睛。

     迎面趕來的劉家軍大将高雅賢收刀,帶馬,恨恨地向地面啐了一口,“膽小鬼,淨給老子丢人!”罵罷,他擡起頭,用兀自滴血的刀尖指向程名振,“高某在此,想拼命的,盡管放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