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問鼎(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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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成了數段。

    幾名親兵沖上去試圖搶回他的遺體,沒等沖到張全身邊,已經都被射成了刺猬。

    弩箭如飛蝗,一排又是一排,石家軍方陣正前方徹底崩潰,所有人湧在一起,亂哄哄地向遠方退避。

     “結陣,重新結陣。

    盾牌手上前頂住!”被自家兄弟推搡着,石瓒一邊狼狽地後退一邊試圖穩住陣腳。

    不少親兵手挽着手,在他周圍拉成一排。

    卻擋不住大夥後退的腳步,轉眼被擠得東倒西歪。

     “結陣,結陣,退下去誰也活不了!”石瓒大驚,揮舞着刀鞘到處亂打。

    已經被弩箭打懵了的弟兄們卻不肯再聽,抱着腦袋拼命後撤。

     “洺州營,上前!穩住陣腳”關鍵時刻,伍天錫的聲音從陣後傳來,不高,卻天籁般傳進了很多人的耳朵。

    令大夥惶恐不安的心情登時為之一靜。

    緊跟着,三百名重甲陌刀手結隊上前,用刀杆擋住後撤的人流。

    混亂的人流受到阻擋,奮力推搡,卻無法将重甲陌刀手推動分毫。

    很多人側着身子繞開,繼續潰退。

    也有不少人不得不停住了腳步,閉上眼睛,等待飛來的鐵弩将自己的性命取走。

     想象中疼痛卻遲遲沒來,等死的人睜開眼睛,才霍然發現大夥在混亂中已經退出了足足有二百餘步,早已退出了弩箭的射程之外。

     “結陣,結陣。

    盾牌手上前,護住全軍!洺州營看着咱們呢!”石瓒的聲音終于傳到了大夥的耳朵内,焦急中夾雜着慚愧。

    “結陣,結陣。

    盾牌手上前,護住全軍!洺州營看着咱們呢!”親兵們扯開嗓子,将這個命令大聲重複。

    茫然中的石家軍兵卒互相看了看,再看看巍然不動的洺州營,心中猛然湧起了一股狠勁兒,跑動着站到石瓒身邊,重新整理出一個四四方方的攻擊陣列。

     “弓箭手,弩手一起向前推,給我在對岸清楚一片空地來!”河對岸,撿到便宜的柴紹大聲命令。

    濡水河在這一段已經沒多深,河風也不像上遊那般烈,方才戰鬥,已經證實了弓弩的威力切實有效。

    聽到命令,幾名低級軍官組織起全部弓箭手和弩手,結成陣列,一步步向前趟。

    在河水即将沒過腰肢的位置停下來,重新分成幾排,交替着将羽箭和長弩射向對岸。

     石家軍一邊用盾牌抵抗弓弩的襲擊,一邊緩緩後退。

    讓開浮橋正對的河灘,再度退出羽箭射程之外。

    借着這段空檔,李家軍士卒将浮橋上下的火焰全部撲滅。

    大隊大隊的兵卒走過浮橋,在羽箭的掩護下于北岸河灘上緩緩結陣。

     石瓒急得額頭青筋直冒,答應程名振将敵軍堵在河灘上,他決不能自食其言。

    扭頭看了眼伍天錫,對方也輕輕向他點頭。

    二人同時咧了下嘴,然後異口同聲地說道:“再來一次!從西往東壓” “我先!”伍天錫迅速又補充了一句。

     “我派人護住你的側翼!”石瓒點點頭,毅然承諾。

     伍天錫哈哈一笑,舉起手中陌刀,大聲喊道:“弟兄們,跟着我來!給姓柴的點教訓!” “給姓柴的點教訓!”陌刀手們大聲回應,邁開整齊的腳步,與伍天錫一道走向了河岸。

     “小石頭,帶人拿盾牌護住武将軍!”石瓒咬了咬牙,從喉嚨裡吼出了一個殘忍的命令。

    拼命三郎石重聞聽,紅着眼睛從身邊搶過一把木盾,舉過頭頂,大聲喊道:“洺州營上去了,不怕死的,舉着盾跟我來!護住洺州弟兄!” “不怕死的跟我來,護住洺州弟兄!”馮慶抓起盾牌,帶領自己的嫡系袍澤,跑到陌刀手們身側,組成兩條單薄的長隊,擋住羽箭可能飛來的方向。

     河道中的弓箭手和弩手立刻發現了這個變化,調整目标,将弓箭和長弩對準盾牌手。

    鋪天蓋地的羽箭飛落,砸得盾牌咚咚作響。

    臉色煞白的石家軍盾牌手們咬緊牙關,用手臂擋在身側,跟在陌刀陣旁邊寸步不落。

     一波羽箭過後,緊跟着飛來一排長弩。

    一排長弩過後,緊跟着飛來一波羽箭。

    木制的盾牌被射得像刺猬一樣,慢慢出現了裂縫。

    突然,幾面盾牌碎裂,将盾牌後的石家子弟暴露于外。

    羽箭立刻射滿了他們的身體,将他們推得踉踉跄跄。

    内排的盾手立刻補位,擋住新出現的空裆,擋住所有對陌刀手可能的傷害。

     一名盾牌手倒下去,一名盾牌手由内側隊伍上前補位。

     又一名盾牌手倒下去,又一名盾牌手走向外側,補上袍澤們留出來的死亡空檔。

     一名,又是一名。

    盾牌手不停地摔倒,盾牌手不停地補位,前仆後繼。

    身披重甲的陌刀手緊握長刀,咬着牙,眼裡噴着怒火,緩緩向橋頭靠近,靠近。

     “咚咚咚,咚咚咚!”低沉的鼓聲又響了起來,站在不遠處的河灘上,石瓒雙手揮舞鼓槌,血水順着嘴角緩緩滑落。

     “嗚嗚,嗚嗚,嗚嗚!”親兵們吹響号角,為陌刀手,為自家袍澤,呐喊,壯行。

     風突然大了起來。

     依稀中,有神明在天空上擊築而歌。

     風蕭蕭兮濡水寒! 陌刀隊呈楔形,前窄後寬,锉刀般向最西側一座浮橋靠近。

    從他們開始出發的位置到目标所在之處不過是短短三百步距離,可這三百步距離沒走完一半,已經有一百多承擔掩護任務的石家軍士卒倒在了敵人的羽箭之下。

     一步一人,步步是血。

    偏偏伍天錫還不能提高隊伍的前進速度。

    莫說那一身重達四十餘斤的鐵甲嚴格限制了陌刀手的移動幅度,即便是能加快腳步,伍天錫也不敢冒着陣型被沖亂的危險盲目前沖。

    單獨一名陌刀手入陣起不到逆轉乾坤作用,當年在敗在程名振手裡的事實,已經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陌刀手破敵,憑得是整體配合,憑得是大陣所生成的威壓,一刀劈出,當者立碎,故而百人結陣足可破千。

    若是千人結陣,縱使對上上萬敵軍,也可以砍他個人仰馬翻。

     一步,一步,又是一步。

    重甲碰撞聲隆隆如雷,敲得濡水兩岸大地為之晃動。

    沒等靠近,西側第一道橋頭前的李家子弟已經慌了。

    他們分明看到來自河道中間有羽箭落在了陌刀手頭上,卻僅僅是在對方的鐵兜輿上砸出了個白印,然後徒勞地掉落。

    他們分明看到河灘上橫七豎八地屍體擋住了陌刀手前進的道路,卻連陌刀陣推行的方向偏一偏的作用都沒起到,轉眼間,就被包着鐵甲的大腳塌成了肉餅。

     轟,轟,轟。

    一步接着一步,毫無停頓。

    無敵無我。

    就像一隻長滿了獠牙的鐵甲怪獸,任何阻擋于它面前的東西都被撕成碎塊。

    “結陣,結陣!”不光是西側第一道浮橋前的李家子弟慌了。

    第二座,第三座,第四座,一直到第六座,所有已經奔過浮橋的士卒在昭武郎将楊懷的命令下,不顧一切向第一座浮橋前集結。

    剛剛恢複暢通的六座浮橋能輸送過來的士卒有限,他們必須擋住陌刀陣,為後續登岸的袍澤争取時間。

    “靠前,靠前了射!”河道當中,負責指揮弓箭手和弩手的甯遠将軍吳平也急了眼,不顧一切命令弓箭手和弩手抵近射擊。

     弓箭的穿透能力弱,準頭受風力影響極大,因此在戰場上的主要攻擊方式為抛射,靠着大面積的覆蓋,給敵軍制造殺傷。

    弩箭的穿透能力強,受風力影響小,因此在戰場上的主要攻擊方式為平射,可以瞄準目标狙殺敵軍低級将領。

    但隻要陌刀陣和自家袍澤發生接觸,無論弓箭還是弩箭都不得不停下來。

    敵我不分,亂射一氣的做法隻能用于萬不得已的危機關頭。

    如果一名将領總是胡亂做無差别覆蓋的話,不用敵軍來攻,說不定哪天晚上在睡夢中,他就會被自家弟兄摘掉腦袋。

     不用吳平催促,弓箭手和弩手們也清楚自己拼命的時候到了。

    舉着弓弩向前靠近,把箭馕叼在嘴巴裡以免箭羽被河水打濕潤。

    水很快就沒過了他們的胸口,稍不留神就有人被河底的淤泥絆倒,被河水連同兵器一起卷着滾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