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問鼎(六)

關燈
無論如何不能讓窦建德逃走!一邊督促着麾下弟兄抓緊時間趕路,左翊衛大将軍柴紹一邊在心裡對自己默默地講。

    無論對于李家軍,還是對于他自己而言,這都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殺掉窦建德,李家則可以在原有博陵六郡的基礎上,一舉拿下整個河北。

    與此同時,他柴紹也可以得到一塊完全聽命于自己的封地,就像羅藝和李仲堅二人那樣,凡事自己做主,不用再仰人鼻息。

     天地良心為證,柴紹沒有擁兵自重的打算。

    可目前這個不尴不尬的地位,也忒煎熬人了。

    同樣為将,羅藝手中握着幽州的戰馬,李仲堅手裡握着博陵六郡的稅賦,即便是唐公的另外一個侄兒李孝恭,眼下也握着半個山南之地,要風有風,要雨得雨。

    唯獨他柴紹,論家世、名頭、戰功一樣也不比上述三個人差,卻連一塊可以自己養活自己的地盤都沒有,一切全得聽憑嶽父李淵調撥。

    雖然說從起兵開始到現在,嶽父老大人一直沒虧待過他。

    可畢竟有些話說起來很不好聽啊。

    人家都認為,柴大将軍能有今天的地位,是夫憑妻貴,而不是憑着自己的真本事。

    雖然他在李家起兵後曾經數次血戰,一幢幢功勞都是明擺着的,可偏偏那些喜歡嚼舌頭根子的家夥都視而不見。

     想起某些人的嘴臉,怒火就在柴紹心裡邊燒。

    想當年,柴某人也是堂堂的世襲郡公,長安子弟眼裡的長眉大俠,監國太子身邊的千牛備身,怎麼就夫憑妻貴了?如果不是嶽父李淵偷偷地**,估計用不了太長時間,執金吾的職位便要落在自己身上。

    可惜,世事無常。

    正好好地過着日子的時候,嶽父反了,作為女婿的他除了逃離長安外别無選擇。

    屬于自己的功名富貴全都成了過眼雲煙。

    待新的富貴到手時,卻完全變得味道。

     被自己在逃難路上抛下的妻子,成了二十萬娘子軍的統帥,從此與自己形同陌路。

    嶽父李淵和妻舅建成、世民沒少替雙方撮合,終是起不到任何效果。

    曾經有幾次,柴紹準備沖進娘子軍去重振夫綱,可看到妻子麾下将士們那一雙雙充滿鄙夷的眼睛,他又瞬間失去了全身的勇氣。

     是自己抛棄的婉兒,對不起自己的大俠之名。

    所以沒有權利再責怪婉兒什麼。

    可自己雖然曾經對不起婉兒,卻對得起整個李家!起兵以來,那一幢幢戰功就是明證。

    為了證明自己對李家有用,也為了挽回妻子的心,柴紹幾乎改掉了身上所有的壞習慣。

    打起仗來像婉兒麾下那些綠林豪傑一樣不畏生死。

    可沒等他再度得到跟妻子面對面把話說清楚的機會,娘子軍已經不複存在了。

     面對着長安城外李家陵墓中的那座衣冠冢,柴紹才真正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麼。

    先前李婉兒活着的時候,無論夫妻雙方是否形同陌路,無論外邊的人如何風言風語,他柴紹都是李氏家族的核心成員之一。

    即便沒任何功勞,即便天天混吃等死,也會随着李氏家族的發展高升而平步青雲。

    而如今,他能憑借的隻剩下自己了。

    雖然李淵依舊對他十分寬厚,雖然建成、世民、元吉三兄弟已經拿他當好親戚,可柴紹知道,從現在開始,他必須學會選擇,學會站隊,學會與人為善。

    一旦自己把握錯方向,下場也許連李家看門的的奴仆都不如! 所以,他開始用盡一切手段積攢實力。

    用盡一切辦法表現自己。

    隻要有戰鬥,便奮不顧身。

    光奮不顧身還不夠,群雄逐鹿時代,有的是拿**命換取功名富貴的主兒。

    要想在幾十數百員将領中脫穎而出,不但要勇于作戰,而且要打得巧,打得有特色,打得駭人聽聞。

     上述這些,柴紹全努力做到了。

    吐谷渾趁着李家主力受損時過來打秋風,他命屬下打開城門,躺在門口的氈子上看胡姬在萬馬軍前翩翩起舞。

    吓得吐谷渾統帥不知所措,轉頭後退數十裡。

    悍匪張弘降而複叛,他隻帶着二十騎闖入張弘軍中,出其不意而斬之,舉其首而收其衆。

    還有去年彌勒教**子皮作亂,半月内聚衆數萬。

    他隻身帶一壺箭前去平叛,連續三箭**翻三名據說有“金剛不壞之身”大佛,叛亂頃刻而平。

     這一幢幢,一件件帶有他柴紹特色的功勞,别人模仿不了,而掩蓋不掉。

    令他在李淵面前身價再度回穩。

    但柴紹不敢稍有懈怠,他收拾起世襲郡公的傲氣,與房玄齡、李靖、長孫無忌等區區小吏人平輩論交。

    他不顧對方的冷眼,跟劉肇基、李孝恭、慕容羅等人稱兄道弟。

    他甚至放棄了追究李婉兒為何會戰死的念頭,從心裡到外表把娘子軍的覆滅當做是突厥人的罪孽。

    隻為了為自己經營一套好人脈,以備将來之需。

     但這一切,依然不能令他感覺安全。

    握在自己手裡的東西才是最真實的,有本之木,總比水中浮萍更經得起風浪。

    所以,這次河北遇險,柴紹又主動向李淵請纓,帶着麾下将士千裡迢迢地趕了過來。

    不為别的,隻為李淵曾經答應,無論誰能擒殺窦建德,都會授予其一個清河大總管的職位。

    按大隋舊制,大總管可以自行開府建衙。

    取得了大總管之位,他就不必再處處受制于人。

    此外,一旦能代替李家統治河北南部各郡,他就可以與李仲堅重新建立彼此的關系,在朝野中互相引以為支援。

     所以,窦建德必須死。

    他的腦袋非但關乎李家的帝王基業,還關系着柴紹自己的功名富貴。

    為此,柴紹不惜在穿過井陉關後,督促麾下士卒以一日七十裡的速度急行軍。

    隻用了三天,就從太行山下一直殺到了博陵郡治所鮮虞。

    然後用一日**時間攻破城牆,屠盡窦建德留下的守軍。

    緊接着,就馬不停蹄地沿着官道殺向清苑,誓不肯讓窦建德的腦袋落入他人之手! “大将軍,弟兄們都走不動了,您看……!”歸德将軍史大奈策馬上前,附在柴紹的耳邊低聲請示。

     “誰說的?!哪個帶的頭?”柴紹眉頭一擰,瞬間從沉思中驚醒。

    “來人……” 饒是自幼見慣了殺伐,奚族特勤史大奈對着柴紹依然有種脊背生寒之感。

    發覺頂頭上司語氣不善,趕緊換了一幅讨好的笑臉,低聲解釋:“沒人帶頭。

    但弟兄們真的走不動了。

    從五天前到現在,大夥就沒正經休息過……” 柴紹看了他一眼,咬着牙下令:“來人,傳令下去,讓弟兄們互相攙扶着趕路。

    擅自離隊者斬。

    偷**耍滑,耽誤行軍的者,斬。

    叫苦叫累,大聲喧嘩者,斬!胡言亂語,擾亂軍心者,也斬!” “諾!”傳令兵從柴紹手中接過令旗,飛馳而去。

    轉瞬之後,隊伍中就響起了軍紀官的大喊聲,“互相攙扶着趕路。

    擅自離隊者斬。

    偷**耍滑,耽誤行軍者,斬。

    叫苦叫累,大聲喧嘩者,斬!……” “大将軍!”史大奈登時氣得臉色鐵青。

    雖然他是奉命來給柴紹做副手,可他以往的戰績半點不比對方差。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出身于塞外,而對方是唐王的女婿,左翊衛大将軍的位置還說不定由誰來坐呢?可這世道,偏偏是小人容易得志,連自家的老婆都要丢棄的主兒,偏偏爬到了很多真豪傑的頭上。

    身邊還有一大堆人天天郡公長,郡公短,大拍此人馬屁,好像隻要出身好些,無論做什麼龌龊事都是應該的般。

     “慈不掌兵!”柴紹猜到史大奈會不高興,笑了笑,沉聲提醒,“如果能及時趕到高陽,把窦建德堵在滹沱河以西,他們這幾天受的罪,老子肯定會有所補償。

    可如果讓今天探路那夥人搶了先手,非但他們免不了傷亡慘重,你我估計也少不了要親自提刀陷陣!” 提起上午時遇到的那夥來曆不明的流寇,史大奈心中就是一凜。

    追随唐王起兵以來,他也曾經曆過許多大陣仗,卻從沒見過那麼不怕死的人。

    僅僅是十餘騎,居然敢在兩萬大軍面前且戰且退。

    如果不是柴紹斷然命令他的親衛營出手,估計一時半會兒還真拿不下他們。

    可盡管如此,也讓其中一個人逃了出去。

    按正常戰馬奔跑速度估算,那個漏網之魚此刻已經逃到了百裡之外,早就将自己所在這支“隋軍”的消息送到了敵人之手。

     由于沒能逃走的流寇都力戰而亡,所以至今大夥還不清楚這些流寇是誰的部下。

    對方此時駐紮在哪,手裡有多大實力,是不是跟窦建德一路,這些詳細軍情也一概無從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