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西顧(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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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勸說張金稱少做殺戮的事,程名振心裡也沒多少把握。

    與娘親一樣,他不相信張金稱是因為器重自己而發兵前來攻城。

    同時,他也不相信張金稱之所以發兵攻打館陶是因為受了杜鵑的影響。

    雖然感動于杜鵑待自己的情分,但巨鹿澤中的親身經曆卻告訴他,張金稱絕對不是一個在乎情分,并會跟你講交情的人。

    相反,這個惡名可以止小孩夜啼的張大當家非常冷靜,非常清醒,非常善于制造和利用機會。

    他就像一隻卧在草叢裡邊的毒蛇,随時都可能竄出來給敵手緻命的一擊。

     先放任八當家劉肇安在底下串聯,然後借助平叛的機會,将巨鹿澤中反對自己的勢力連根拔除。

    整個過程中不但利用劉肇安的嚣張,楊公卿的大意,甚至将郝老刀的忠誠和杜鵑的魯莽全算計到了。

    連同程名振這個剛剛到達的外人也沒落下,整個比武奪親的鬧劇,完全是張金稱鏟除異己計劃中的一步!(請到hotsk訂閱正版) 程名振不願意跟這樣的人打交道。

    而現在,他卻不得不跟這樣的人打交道。

    仔細斟酌張金稱來館陶的原因,他覺得其實不外乎以下三個。

    第一,巨鹿澤内亂剛剛結束,張金稱迫切需要一場勝利來穩定自己的軍心。

    而解散了大部分鄉勇後的館陶縣,恰恰是一個最容易得手的目标。

    第二,雖然衆鄉勇對自己蒙冤入獄的事情敢怒不敢言,但林縣令等人這種作為,已經足以讓弟兄們寒心。

    而張金稱正是看中了館陶縣鄉勇不願意再為林縣令賣命的機會,大舉前來。

    第三,熟悉館陶情況又在鄉勇中間有一定影響力的王二毛急病亂投醫,投到了巨鹿澤中。

    有他作為内應,張金稱攻破館陶的幾率幾乎十拿九穩。

    這種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如果還把握不到的話,張金稱就不會成為巨鹿澤群寇的大當家了! 無論上述的哪一種情況屬實,看起來好像都跟程名振的關系不太大。

    換句話說,眼下是他程名振虧欠了群寇們的人情,而不是群寇們有求于他。

    所以,他的勸告對于張金稱而言,聽與不聽在兩可之間。

    采納了,等于在原來的人情基礎上又附送了一分;不采納,則有利于鼓舞弟兄們的士氣。

    據程名振在巨鹿澤中的觀察,流寇們上至寨主下至普通喽啰兵,都沒有固定的軍饷,他們的大部分收益靠打劫而來。

    破城後的殺戮、奸淫、掠奪,相當于是對弟兄們的變相獎賞。

    如果付出了一定傷亡卻在城破後不讓弟兄們過足了瘾的話,頭目和喽啰們就會有怨言,張大當家本來就不甚穩固的地位就岌岌可危。

     思前想後考慮了好一陣子,程名振依舊沒有半分把握能說服張大當家。

    程朱氏見兒子臉色凝重,不想打擾他,默默地走到廚房去安排兩個小丫頭準備早飯。

    片刻之後,熱騰騰的稀飯和面馕都端上的桌,程朱氏用筷子輕輕敲了敲飯碗,示意兒子先吃東西,然後再想主意。

     這個家平素沒什麼外人,兩個買來的小丫鬟都被程朱氏當晚輩看,不太注重上下尊卑,吱吱喳喳如冬天裡的喜鵲。

    可自從見到程名振後,她們都像老鼠見到了貓一樣,總是想找各種機會從對方眼前逃開。

    程朱氏看着好笑,又敲了敲飯碗,抿着嘴着問道:“你們兩個躲什麼?他又不是外人。

    前些日子的官司子是個冤案,昨天縣太老爺不是已經宣告他無罪了麼?你們又何必這般怕他?”(請到hotsk訂閱正版) “我,我忘了熄滅竈膛裡的火!”名叫橘子的婢女偷偷看了看程名振又髒又亂的長發,喃喃回應,“老夫人别誤會,我先去熄了火,熄了火就過來伺候您和少爺!” “為,我去給火盆拿些白炭來!”輕輕蹲了蹲身子,丫鬟柳葉也找借口準備開溜。

    縣令的确還了程少爺清白。

    但程少爺是張金稱的把兄弟。

    那張金稱據說生得青面獠牙,鋸齒紅發,一天要吃三幅活人心肝。

    程名振做了此人的結拜兄弟,誰知道染沒染上吃活人的習慣?小丫鬟們雖然敬重老夫人,卻不甘心就生生等着被程名振當開胃小菜! 程朱氏稍一轉念,立刻猜透了兩個小丫鬟的真實想法。

    不覺有些惱怒,把筷子重重向桌上一摔,就要出言呵斥。

    程名振看到此景,趕緊用身體擋住娘親的視線,“吃飯,咱娘兩個有段時間沒在一起吃頓安生飯了。

    讓她們該忙什麼就忙什麼去。

    日後熟悉了,自然就不拘束了!” “你們聽聽,别一點良心都沒有!”程朱氏橫了一眼兩個吓得幾乎哭出來的小丫鬟,低聲呵斥。

    不想讓對方留在身邊繼續掃興,她擺了擺手,允許兩個小丫鬟自行退下。

    然後又愛憐地看了兒子一眼,低聲說道:“你别往心裡去。

    她們也是聽了些閑言碎語才怕了你。

    反正咱們娘兩個行事問心無愧,别人愛怎麼嚼舌頭,任他們嚼去!” “在大牢裡,我已經看開了!您也别想太多。

    吃飯,吃飯!”程名振對娘親笑了笑,伸手去抓面馕。

    無論在外邊吃了多少山珍海味,自家的米粥和白馕總是透着親切。

    還沒等将一口飯咽下喉嚨,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大喊,“小九哥回來了麼?你們幾個閃一邊去,别擋着我的道。

    我來小九哥家,從不需要打招呼!好香的粥味,是大娘親手熬的吧,有一陣子……” 話音未落,一個熟悉的身影已經帶着寒氣卷了進來。

    大咧咧向桌案旁的胡凳上一坐,繼續嚷嚷道,“哎呀,可累死我了。

    大娘,我也蹭一口。

    麻煩您讓人也給我盛一碗粥!” 不用問,這個人即便化成灰程名振也分得出來。

    在獄中的時候,一想起自己可能被此人出賣,程名振就恨得牙根癢癢。

    但現在,他看向王二毛的目光中隻有感動和愧疚。

    好朋友明顯的瘦了,刀削般的臉上挂滿了煙塵。

    沒坐過牢,頭發卻比監獄裡的囚徒還亂。

    焦黃焦黃的發梢處,零星挂着數根草渣。

     “你,你沒被姓林的打傻了吧!”王二毛被程名振看得渾身不自在,一邊大口大口地吞着面馕,一邊追問。

    稍不留神,面馕卡在了嗓子眼兒。

    直憋得拼命咳嗽,鼻涕口水亂淌。

     “慢點兒,慢點,柳葉兒,還不快倒碗水來!”程朱氏慌了神,一邊替王二毛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