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東門(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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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裡的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堪堪走了一個時辰,長夜中才隐約出現了一個村落的影子。

    奉了朝廷的堅壁清野令,村中百姓早在春天時就被強行遷入館陶縣中了。

    因此偌大的村子中根本沒有人影,隻剩下幾隻被抛棄了的老狗,站在長滿荒草的屋檐下沖着不速之客聲嘶力竭地吼叫。

     它們仍在捍衛着自己的家園。

    但很快,它們就為這種螳臂當車的行為付出了代價。

    幾名餓紅了眼睛的喽啰沖過去,一通亂刀将看家狗剁翻。

    雖然它們的屍體又老又瘦,熬成肉湯,也能添飽十幾個饑腸辘辘的肚子。

     有人沖進院落,在每間屋子裡大肆搜索,期待能找到一點主人留下的食物或财産。

    有人則将戰敗的恐懼和憤怒都發洩在了破舊的茅草屋子上,拆牆卸窗,肆意破壞。

    好不容易整齊的隊伍頃刻間又亂了起來,人影幢幢,黑暗中就像一個個晃動的幽靈。

    張金稱此刻卻根本沒心思約束軍紀,隻顧瞪着眼睛向程名振追問道:“索橋在哪?趕快帶大夥過去!” “就在村子中央偏西,正對着廢棄的佛塔!”程名振想了想,低聲回應。

     “你跟着我!老刀,你先派人守住橋頭!”張金稱眼睛中猛然閃起一道寒光,手迅速探向腰間。

     郝老刀立刻帶着十餘名騎手向村中沖去。

    與此同時,張金稱的親衛也不動聲色地向程名振圍攏過來。

    無論村中有沒有橋,脫離險境後,張大當家都必須給弟兄們一個交代。

     發現氣氛不對,杜鵑趕緊提了提缰繩,與自己的親信一左一右将程名振夾在了中央。

    這個動作令張金稱大為不滿,不由得皺緊了眉頭,低聲喝斥道:“鵑子,你這是幹什麼?這小子跟咱們根本就不是一路!狼窩裡養不起獵犬,一旦讓他知道老營的位置…….” “是他把咱們帶到橋邊的!”玉羅刹杜鵑漲紅了臉,大聲辯駁。

    “是他不顧生死救了咱們的弟兄。

    大夥還沒過河,張二伯先把領路人殺了。

    這話要是傳揚出去,整個河北綠林道上今後咱們還怎麼擡頭?” 聽到二人的争執聲,其他一衆頭目也圍攏了過來。

    有人大聲指責杜鵑不該以下犯上,有人則苦笑着搖頭,對杜鵑表示愛莫能助。

    楊公卿和王當仁的部屬則抱着起了事不關己的心态,樂得看張家軍内部如何吵成一鍋粥。

     張金稱被看得好生尴尬,憋了好一會兒,才鐵青着臉給自己找台階下,“誰說我要殺他了。

    我隻是防備他又蓄意騙人。

    弟兄們全憑着一口氣在堅持,如果這小子說得是瞎話……” “我從來沒對大當家說過瞎話!”不待張金稱把話說完,程名振立刻大聲替自己辯解。

    “在館陶城下,我也沒說過瞎話。

    林縣令答應大當家的糧食銅錢分毫都沒缺。

    而再往後的商談,館陶縣還沒來得及做出答複,大當家已經下令趁夜攻城!” “你閉嘴!”張金稱無法接受程名振如此颠倒黑白,厲聲呵斥。

    第一批運出城外的糧草物資的确毫厘不差,但館陶縣是為了拖延時間才不得不信守承諾的。

    如果不是看在對方信守承諾的份上,自己昨天一早已經進了城,有了館陶縣的城牆作為屏障,官軍怎可能偷襲成功? 程名振聳了聳肩膀,臉上寫滿了不屑。

    張家軍毀約在先,這是個誰也無法否認的事實。

    雖然他知道林縣令也沒打算履行全部約定,但那是還沒來得及發生的事情,不能證明張金稱昨夜試圖偷襲館陶縣的行動合理。

     這種輕蔑的姿态徹底激怒了衆頭領。

    不待張金稱發作,楊公卿已經再度拔出了兵刃,“我替大當家除了這個禍害,誰敢阻攔,就是跟我楊公卿過不去!” “咯咯咯!”玉羅刹杜鵑笑得花枝亂顫,“有種你一對一!隻要你别帶弟兄,我決不幫忙。

    要是想在張家軍地盤上以多欺少,你楊當家不要臉,我們可不能陪着你丢人!” 話音落下,她沖着身後一擺手。

    十幾名親信喽啰立刻彎弓搭箭,冷森森的箭鋒毫不客氣地鎖定了楊公卿等人的去路。

     與杜鵑并絡而行的程名振知道此刻自己越是退讓,越沒有活路。

    将戰馬拉開數步,伸手從背後扯下陌刀。

    “楊當家,請賜教!”危機時刻,禮貌和驕傲一樣是武器,一樣可以最大程度上打擊敵人。

     這回輪到張金稱的部屬看熱鬧了,大夥紛紛讓開一條通道,等着楊公卿上前力斬程名振于馬下或被程名振砍翻。

    這裡是綠林,不是官府。

    綠林的規矩是強者為王,官府那一套上下尊卑規矩在此被削弱到了極限! 單打獨鬥,楊公卿的确沒有必勝的把握,直氣得暴跳如雷,“丫頭,帶你的手下讓開,被小白臉迷得神魂颠倒,綠林道的臉都快被你丢光了!” “不讓!”杜鵑的臉紅得幾乎已經滴出血來,依舊遙遙護在程名振的身側,“張家軍的地頭,還輪不到你姓楊的發号施令!“ “你這吃裡爬外的死丫頭!”楊公卿四下招手,号令自家弟兄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