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東門(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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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有人扛着長長的雲梯。

    梯子的邊緣還泛着樹皮特有的青綠色,讓人偷眼一望,便明白雲梯是這兩天臨時趕制出來的。

     從一開始,張金稱就沒有上當!程名振在看到雲梯的刹那,便猜到了賊人的全部想法。

    他們之所以答應林縣令的要求,是因為他們也需要時間趕制攻城器械。

    而城裡邊辛辛苦苦湊出來的糧食和活豬,剛好做了張金稱戰前犒賞三軍的補給。

     “别老指望對方是傻子!”喧鬧的人聲中,程名振再度聽見了張金稱的冷笑。

    他握緊腰間刀柄,加快腳步。

    自己逃走的事實很快就會被趕回去的橛頭和狗剩發現,在此之前,自己必須潛到張金稱身邊,将剔骨刀刺進那曾經裝了無數活人心肝的妖怪肚子。

     “嗚嗚—嗚嗚—嗚嗚”有人吹響了警報,有人迅速向牛皮大帳跑。

    程名振硬起頭皮跟在跑動者的身後,一道向前猛沖。

    流寇就是流寇,為了找一個逃走的人居然全營示警!這簡直是替自己在創造機會,亂哄哄的人群中,張金稱怎麼可能分辨出來哪個報信人是真,哪個報信人是假? 越來越多的喽啰兵從他身邊跑過,還有個别人在軍營中策馬馳騁。

    這些人太給程小九面子了,居然為了他的逃走慌到了如此地步!有腳步聲快速從背後向他靠近,程名振迅速拔出橫刀,全身戒備。

    來人頭也不回地超了過去,邊跑邊喊,“敵襲,敵襲……” “胡說,哪來的敵人!”一個熟悉的聲音替程名振質問,緊跟着,杜疤瘌光着膀子從一座軍帳中跑出,手中拎着口甑明瓦亮的陌刀。

    看見眼前亂象,他憤怒地舉起兵器,無數流星卻拖着長長的尾巴從正東方射來,在營中點起一團團火焰。

     那不是流星,是制造精良的火箭!程名振欣喜地停住腳步。

    他不用再去冒險刺殺張金稱了,官軍已經到來。

    數以千計的大隋精兵拎着短刀,沖進幾乎不設防的賊軍營寨。

    幾股喽啰逃得稍慢,被官軍的隊伍卷了兩卷,頃刻便全都倒在了地上。

     “敵襲,敵襲!”杜疤瘌聲嘶力竭地叫喊。

    不挺身迎戰,而是扔掉陌刀,扭頭加入了逃命者隊伍。

     官軍從東方殺來,所以喽啰們本能地向西方逃。

    但西方正對着的是館陶城,程名振知道,即便僥幸繞過館陶城,橫在他們前面的将是千裡運河。

    河面剛剛漲過水,接連三個猛子都未必能紮到底。

     前來偷襲的官軍絕對堪稱精銳。

    這一點從他們的推進速度上程名振就可以肯定。

    從第一聲驚呼響起到現在總共也不過半盞茶時間,他們的前鋒已經殺到了張金稱的中軍。

    而那些平素走路都晃着膀子的賊寇們就像見了貓的老鼠般,除了逃竄之外沒有膽量做任何事情。

    不,即便是逃竄,他們逃得也極其外行,東一波、西一股,很快便被分進合擊的官軍兜頭截住,一個挨一個變成刀下之鬼。

     勢如破竹,幹淨利落,所有動作一點都不拖泥帶水,對于擋在面前的敵人,無論多少都視之若無頭野豬。

    這才是程名振心目中精銳之師,霸者之師。

    他深深地為與這樣的隊伍并肩作戰而自豪,沖上前幾步,撿起杜疤瘌丢在地上的陌刀,兇神惡煞般攔住一夥匆匆逃命的流賊,厲聲斷喝:“别逃,棄械者不殺!” 回應他的是無數雙白眼,除了絕望之外,還帶着幾分嘲弄。

    距離他最近的那名流寇就像沒看見擋在面前的刀鋒一般,用力推了一把就從他面前跑了過去。

    另外一名膽子稍小,向旁邊繞了幾步,繼續亡命飛奔。

     “站住!前面是運河!你們跑不了!”程名振大怒,用刀背接連砸翻兩名喽啰。

    他做這些,并不是僅僅想趁亂搶功。

    在他眼裡,土匪們大多數都罪不至死。

    事實上,此刻丢下武器跪地乞降,是流寇們唯一的活命機會。

    像現在這般沒頭蒼蠅般亂撞,即便僥幸逃脫官軍的劫殺,跑到運河邊上後,面對的也是死路一條。

     被他打倒在地的喽啰哭喊痛罵,沒被擊中者則四散而去,毫不停留。

    “不知道好歹的家夥!”程名振愈發惱怒,拎着陌刀追向跑得最快者,準備殺幾個人立威。

    還沒等他将沉重的陌刀掄起來,有排雕翎呼嘯着從身邊飛過,将逃命者一一釘翻在地。

     “嗖!”又是一排羽箭飛來,将躲避不及的幾名喽啰盡數射殺。

    其中兩支偏離了目标,直奔程名振後背。

    程名振趕緊俯身躲避,感覺到羽箭貼着自己衣服飛了過去。

    與此同時,他聽見一個沙啞的聲音在耳旁說道:“傻小子,還不把刀扔下快跑。

    齁老沉的,拿着也是累贅!” “我是……”程名振大聲強調。

    他想聲明自己是館陶縣兵曹,而不是流寇的同夥。

    話沒說完,耳畔又傳來了尖銳的利箭破空聲。

    幾串人血濺到了他臉上,熱辣辣地生疼。

    羽箭過後,一隊盔明甲亮的官兵沖過來,揮刀割下中箭者的頭顱。

     “看什麼看,快跑!”沙啞的聲音再次與他耳邊響起,順帶着還用力推了他一把。

    程名振跌跌撞撞地彙入幸存者隊伍,跌跌撞撞地扭頭。

    他看見一張熟悉地臉,幹皺而市儈,隐隐地還帶着一絲本能的善良。

     “撲通叔!”程名振認出了兩次出言提醒自己的流寇。

    昨天下午,就是此人将自己領到了張金稱的大營門口。

    因為自己的蓄意欺騙,還令對方白挨了二十軍棍。

    “前邊是運河!大夥根本跑不掉!”帶着幾分歉意,他再次強調。

    期望眼前這位綽号叫做“撲通”的山賊頭目能協助自己将身邊的流寇組織起來,一道向官軍乞降。

     “我知道!”小頭目“撲通”喘息着回應。

    他年齡有些偏大,跑起來遠沒其他同伴有耐力。

    “那你也不能停,天黑,他們根本看不清你是誰!” “咱們,咱們一起……”程名振試探着建議。

    他們是官軍,咱們是流寇。

    這樣的劃分讓他非常别扭。

    但别扭之持續了一瞬間,轉眼,他的話便被一片慘嚎聲淹沒。

    無數支狼牙利箭從半空中落下,射入流寇們根本沒有铠甲遮擋的軀體。

    程名振不甘心地回過頭,看見另外一隊官軍斜插而至,截住逃命隊伍的末尾,手起刀落。

     有受傷的喽啰在血泊中掙紮,有被包圍的喽啰跪地乞降。

    結局都是一樣的,訓練有素的官軍隻用了兩次交替穿插,便清理幹淨了那一片戰場。

    用于統計戰功的人頭被挂在了黑漆漆的鐵甲外,随着铠甲主人的跑動,不停向地下淌血,一串,又一串,鮮豔奪目。

     他們看不清我的長相,我現在穿着山賊的衣服。

    震驚之餘,少年人滿腹郁悶。

    早知道官軍會來,自己根本不會換上喽啰的衣服隻身前去刺殺張金稱。

    現在可好,張金稱沒有刺成,反而被人當做流寇追得無路可去。

     “清理”完了戰場的官兵又從背後追殺過來,幾乎每個人腰間都别着一顆血淋淋的腦袋。

    他們之中的弓箭手訓練有素,每一次攢射總能将程名振身邊的喽啰兵放倒一大批。

    僥幸沒中箭的人不敢回頭,撒開雙腿,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燃燒的帳篷被甩在了身後,同伴的屍體被甩在了身後,辛辛苦苦搶掠來的财物被甩在了身後。

    很快,破碎的連營也被甩在了身後,大夥沒命地跑,沒命地逃,片刻也不敢停留。

     但官軍的羽箭始終于身後傾瀉。

    指揮這支隊伍的将領非常有手段,自始至終也沒給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