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東門(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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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程名振隻覺得眼前一黑,整座大帳都向頭頂壓來。

    為什麼?我哪裡被張賊看出了破綻?他着急地想。

    還沒等想出任何對策來,王二毛已經憤怒地長身而起,“大當家難道要留小九哥做人質麼?那你可真找錯了人。

    他跟我一樣都是苦哈哈,留在大當家這裡也沒什麼用!” “有沒有用得由我來說!”張金稱毫不否認自己的打算,聳了聳,臉上寫滿了市儈氣,“今天老子讓開東門時,周圍根本沒留人,林縣令卻隻敢把門開一小條縫隙,慢吞吞地運了整整一上午,才把糧草物資給老子送出來。

    老子詐稱說少了二十石米,他又麻利地從城牆上用繩子順下三十石米,連屁都不敢多放一個!” 得意地看了看無言以對的王二毛,他繼續說道:“這麼一個軟蛋膿包,如能守得住館陶縣才是怪事。

    嘿嘿,所以我必須将程教頭留下。

    他的确隻當了二十多天的官兒,但誰讓他能在這二十多天中便訓練出一波鄉勇跟本大王為難呢。

    留着他,館陶縣本大王随時都能進去,放了他,本大王想進館陶,恐怕要多死上幾百号弟兄!” “大當家就是大當家!”剛才闆着一幅死人臉的楊公卿立刻眉開眼笑,毫不忌諱地拍起了張金稱的馬屁。

    有他帶頭,周圍立刻湧起了一片贊頌之聲,仿佛剛才熱情地跟兩個少年打招呼的完全是另外一夥人,與他們根本未曾見過面般。

     “小九哥不回去,我也不回!”王二毛明知對方說得句句都是實話,兀自硬着頭皮死扛。

     張金稱冷笑着聳肩,“你不回去,好啊。

    我派人将信射進城内便是。

    你留在這裡,剛好跟姓程地做對難兄難弟!” 衆寨主堡主們又是哄堂大笑,根本不把王二毛的抵抗放在眼中。

    程名振知道今天自己肯定無法脫身了,卻不願王二毛與自己一起在敵營中等死,笑着站起身,沖着張金稱再度拱手,“既然大當家有心留客,程某也不能不識擡舉。

    我家還有老母在堂,需要人回去報一聲平安。

    所以還請大當家讓二毛回去一趟,帶過口信之後,再回來陪我亦無不可!” 王二毛滿肚子不情願,剛要出言拒絕,腳趾卻被程名振狠狠踩了一下。

    “我二人家中都隻有老娘,所謂兒行千裡母擔憂,望大當家成全!” 兩次聽程名振提及家中娘親,王二毛再也硬不起來。

    狠狠咬住下嘴唇,靜聽張金稱做最後決定。

    張金稱本來也沒打算将兩少年全留下,笑着擺了擺手,“既然如此,就請王兄弟替我也給程兄弟的老娘帶個好。

    請他老人家放心,程兄弟在我營中隻是逗留幾天,本大王輕易不會傷着他。

    ” “另外!”他頓了頓,臉上的笑意越發陰森,“順便也給林縣令帶句話,就說本大王剛剛得到消息,黎陽城已經被隋軍攻破了。

    元務本全軍覆滅,腦袋也被人砍了,不可能再派出半個兵來救他!” 話音落下,程名振眼前又是一暗,連帳篷外的六月陽光瞬間都變得冰冷起來。

    縱觀館陶周圍各郡兵力,最有實力前來救援林縣令,也最有可能拉林縣令一把的,便是擁兵數萬的汲郡太守元務本。

    雖然眼下林縣令的态度不明,可館陶縣周家藏的那些糧食都是李密為自己準備的,不可能眼睜睜地看着它被張金稱掠走。

     “也别指望着魏征和楊積善。

    ”絕望之中,張金稱的話愈發清晰陰冷,“窦建德跟我還有點交情,翟讓麼,跟武陽太守元寶藏之間關系也不太好!本大王給你家縣令一天時間考慮,明天這個時候他還不能給我準信兒,可别怪本大王吃了他的,還要接着茬兒收拾他!” “小九哥!”王二毛的聲音緊跟着傳來,将程名振的魂魄硬生生從天外拉回軀殼。

    “小九哥,他,他說得是什麼啊?我聽不太懂!”不得不說,孤陋寡聞有時候也是優點,至少此刻王二毛的臉色看上去沒有程名振那樣蒼白。

     “你就跟林縣令說,黎陽城被官軍攻破了。

    ”程名振笑了笑,非常簡練地總結。

    “張大王對談判的誠意很濃,希望縣令大人考慮!” “嗯!”王二毛将信将疑地看了好朋友一眼,鄭重點頭。

    楊積善是誰?元務本又是哪個?他根本都不在乎。

    甚至黎陽城為什麼會被官軍攻破,他也不想知道。

    他現在知道的唯有一件事,那便是程小九在不停地踩自己的腳趾頭,不停地暗示自己離開。

    雖然他曾經發過誓要與程小九生死與共,發過誓不再害怕,不再退縮。

     “這就對了嘛!誠意,既然做買賣就要拿出誠意!别老指望着對方是傻子!”張金稱大笑着将身體靠在交椅上,一語雙關。

     想騙我,就憑姓林的那個蠢貨?眯縫着眼睛觀察手足無措的程名振,他心裡好生得意。

    從昨天對方前來下書的那一刻,他就堅信林德恩不過是變着法想拖延時間。

    周圍這群短視的家夥居然毫不猶豫地向陷阱裡邊跳,自己也差點中了圈套。

    可惜老天不給姓林的幫忙啊!呵呵!當年跟着自己出塞的那個子居然帶着兵馬從天上掉了下來,直接将黎陽守軍全部“砸”死在家門口。

    武陽與清河兩郡又被李密的幫手給拖住了,連自救還來不及,更不會向館陶縣發一兵一卒! 得到這三個消息後,館陶縣玩什麼花樣,在張金稱眼裡都不重要了。

    對方已經成了熟螃蟹,殼子再硬,也隻有被掰了下酒的份兒。

    而眼前這個姓程的卻是送上門的生駒子,一旦收服在手,說不定将來能載着自己馳騁千裡。

     大局盡在掌握,這種感覺真的令人飄飄然。

    張金稱陶醉其中,心滿意足。

    他從所有人的臉上都看到了佩服,唯獨沒注意到的是,在起身叮囑王二毛的瞬間,程名振眼中突然有寒光閃了一閃。

     那一閃,如白虹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