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城南(五)

關燈
推着做夢都想不到的收入,程小九和王二毛走起路來格外有精神。

    從碼頭到二人居住的驢屎胡同有五、六裡路,居然一炷香功夫便到了。

    約好了明天早晨還一道去船上“掙大錢”,兩位少年各自還家。

    剛推開門兒,一串歡笑聲立刻從王二毛家的院子裡傳了出來,聽得人心裡暖暖的,直想湊過去趕個熱鬧。

    而與二毛家隔壁的程家卻依舊靜悄悄的,除了程小九的輕快的腳步和粗重的喘息聲外,再激不起半點兒多餘響動。

     偷偷地歎了口氣,程小九将米倒入外屋的瓦缸裡。

    然後,謹慎地四下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将錢塞到自己平素睡的木塌下。

    為了避免被人一眼發現,他又在銅錢上蓋上幾件不能再穿的破衣服,爛襪子。

    确認即便是老鼠進來,也會被破衣爛襪上散發出來的汗臭味道熏死,心中終于安定下來。

    又低聲歎了口氣,後打了盆冷水,到日光下擦拭身體。

     他知道娘親又睡着了,所以他不敢制造出太響的動靜。

    自從入夏以來,娘親的身體便越發虛弱,有時候蹲在地上燒火都能迷糊過去。

    郎中說是缺血,需要買一些人參、阿膠之類的東西來大補。

    可這個家現在除了幾個瓦盆還屬于母子兩個外,連竈上裂了紋的鐵鍋都是從親戚那裡求的,哪可能湊出錢來買人參?! 每次想到這些,程小九就覺得自己長得太慢了,居然不能一夜間便長大成*人,以至于讓娘親受了那麼多苦。

    雖然娘親總是安慰他說,‘不急,不急,人行運都有早有遲,你有這份心思,娘親就很高興了!’可程小九真怕等到自己終于行大運的那天,母親已經化作了郊外一捧黃土! 好在今天賺了兩吊錢!一邊用冷水擦去身上的粘汗,他一邊欣慰地想。

    有了兩吊錢,一會兒至少能挺起胸脯到藥鋪子裡給娘親抓兩幅湯藥。

    說不定,事實真的像郎中說得那樣,娘親隻是體虛,有一碗蔘湯喝下去,立刻藥到病除了呢! 等給娘親治好了病,自己便可以放心地到京師去一趟,找阿爺當年的軍中故友謀個差事幹。

    有道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規定了程小九就是一輩子碼頭扛大包的命?萬一憑着自己一身的力氣謀得些戰功,說不定就能引起皇帝陛下的關注,把阿爺當年所受的冤屈一并洗清了去! 畢竟還是個少年人,未來總是充滿希望。

    想着也許一、兩年之内這個家就會從逆境中走出,程小九眼中的陰雲慢慢消散。

    一邊清理着身上的泥漿與汗漬,他一邊回憶今天的所見所聞。

    他今天不但遭遇了一個奇怪的天氣,遇到的幾個人,也都個個透着神秘。

    即便是平素最熟悉的誠伯,今天的作為也與他的習慣大相徑庭。

    仿佛被一場冰雹砸了後,整個人都變了。

    從吝啬變得大方,從傲慢變得随和。

    從狗眼看人,變得慈祥親切! 想起給自己發米時誠伯臉上那堆砌出來的笑容,程小九不由得便打了個冷戰。

    作為過早體味世間滄桑的半大孩子,他對人情冷暖敏銳程度遠超過了同齡人。

    換句話說,他不相信以奸詐吝啬而聞名鄉裡的周府管家誠伯,真的是為了感謝自己帶頭給糧船蓋漆布才支付了自己雙倍的報酬。

    他相信老家夥的笑容背後隐藏着其他意思。

    特别是那雙眼睛,總讓他想起去年春天走夜路時遭遇到的一頭孤狼。

    山中的野獸盯着志在必得的獵物時,便是那種目光。

    自信,冷靜,深邃得令人不寒而栗。

     但眼下自己還怕什麼呢。

    程小九笑了笑,将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和污水一并倒在了院子中。

    這個家已經連小偷輕易不肯光顧了,所以根本不怕别人算計。

    如果誠伯想利用自己,那更好,隻要他肯付出足夠的價錢!程小九心裡給自己開得賣身價并不高,管母子二人一天兩頓飽飯,再請個好郎中開藥調整好母親的身子骨兒,就可以要求他做任何事情。

    包括上刀山下火海。

     将木頭澡盆放下,回轉過身子,他準備進屋做飯。

    卻發現娘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屋門口。

    一邊笑殷殷地看着自己,一邊問候道:“小九回來了。

    今天找到活計做了麼?” “娘,我找到個大活呐!你看看,你看看……!”程小九趕緊将滿是汗味兒的衣服披起來,快走幾步,扶住娘親的胳膊。

     “我家小九就是能幹!”程朱氏不知道兒子要帶自己看什麼,在小九的攙扶下,微笑着轉過身。

     目光落到敞開的米缸上,她立刻被吓了一哆嗦。

    我的天,大半缸白米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裡,顆粒之間所散發出來的光澤令人感覺到好生溫暖!但這不可能是個半大孩子一天的工錢!太平年代都不可能,更甭說這兵荒馬亂時刻! 手掌扶住米缸沿,程朱氏渾身上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