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逐鹿 第五章 風暴(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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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都是施禮行為。

    身份高貴的楊氏太後不該毫無預兆地駕臨一個臣子的府邸,并且執着臣下的手痛哭流涕。

    而身為臣子的許夫人,也不應該用這樣的動作向一國太後表示安慰與同情。

     “文速相不該來泉州的,他隻要不來,皇上被别人慫恿得再急躁,也沒本事到大都督府去鬧事。

    可現在,文大人馬上就要來了,這幾天我一閉上眼睛,就想起昰兒來,當年要不是他性子太急,又怎麼會失足落一到水裡去。

    夫人,好妹子,我求求你,無論如何要保住昺兒一命,别讓他這麼早就随他哥哥去了,落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楊太後語無倫次地說道,從落水受寒而死的端宗趙是扯到當今皇帝趙冕,就是沒一句說到正點子上。

     “太後莫驚,臣有衛護皇宮安全之責。

    萬歲如果有什麼危險,臣就是拼了性命,也會把他救出來。

    有什麼話,您慢慢說,臣現在感覺好生糊除!”許夫人輕拍楊太後的肩膀,細聲慢語的安慰道。

    同是女人,她能理解場太後心裡的痛苦與失落。

    在權力争鬥中,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如今,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再失去另一個。

     說完,許夫人輕輕向外邊使了個眼色,女侍衛長海棠領命輕輕走近,捧了一壺熱茶,放到了楊太後面前的小幾上。

     “太後,您先喝些水!”誨棠先用茶水沖了一遍杯子,然後倒了一小盞,雙手捧起,舉到楊太後身邊。

     楊太後突然間看到有陌生人出現,本能地從許夫人那裡抽回雙手,整頓儀容,擺出幾分威嚴的形象來,雖然臉上還帶着淚。

     着到一國太後驚驚咋咋的樣子,許夫人微微笑了笑,低聲說道:“太後莫慌,這是我的貼身侍衛,死人堆中一起打過滾的。

    有她在,别人休想傷了你!” 楊太後狐疑地看了海棠幾眼,接過茶盞。

    優雅地抿了一小口,稍微恢複了幾分理智,放下茶盞,垂淚道:“哀家哪裡會有什麼危險,哀家,我是擔心皇上。

    好妹子,我不跟你繞圈子了,你也别當我是太後。

    這個擔驚受怕的太後,我早就當倦了。

    皇帝年少無知,受了人迷惑,拿文丞相當奸佞。

    我怎麼勸也勸不聽他,眼看文大人就要入城了,我求你無論如何要保住皇帝一條命,他雖然任性胡鬧,畢竟是個孩子,他還是個孩子啊……” 說着,楊太後又硬咽了起來。

    仿佛明天文天祥一入城,就會将趙昺從皇位趕下,另立新君一般。

     “可現在皇上不是好好的麼,文大人也沒指責過皇上失德,也沒帶兵馬前來!”實在與楊太後糾纏不清楚,許夫人直截了當地點醒,“隻要萬歲明日不被那些奸佞所迷惑,或者雖然一時被人所迷惑,最後卻能翻然悔悟,我想,有《約法》在,任何人都不能傷害他!” “約法?”垂泣不止的楊太後茫然問道。

    從許夫人的回答中,她理解出一個意思,就是事情的結果取決于皇上會不會堅持錯誤到底。

    文天祥和許夫人都不是問題的關鍵,雖然二人手裡握有重兵。

    與此刻和曆史上任何一朝不同的是,皇帝和權臣之間還有一部約法,約束并保護着雙方的權利。

     “是啊,《約怯》規定是否還政皇上的問題留在驅逐鞑虜後再召開大會商議,《約法》還規定在驅逐鞑虜之前,關于皇帝大宋的國君,任何人不得言廢立之事。

    同樣,《約法》也規定了丞相職位去留由大會訣定,而不是衆臣彈劾,萬歲認可。

    這些,難道太後都不記得了麼?”許夫人一語雙關地問。

     她依稀明白了楊太後在擔優着什麼,前一段時間陳宜中和趙昺的動作太明,而有過一次皇帝落水經驗的楊太後則很自然地把文天祥和當日船上手握重兵的廣南群豪聯系到一起。

    當年端宗稍微流露出對群豪的不滿情緒,就被人設陷阱害死。

    如今文天祥手中的權力比當年廣南群豪還大,還集中,趙昺卻自不量力地想奪回皇權,豈不是明擺着去找死麼? 因此,楊太後擔心,文天祥不來泉州則已,一來,雙方矛盾挑明,趙昺立刻死無葬身之地。

     所有人都想着權謀,想着實力的對比,但都忘記了那部耗費了無數人心血的《臨時約法》,如果從開始指定出來那一刻大家就不淮備承認它,那當年大夥何必制訂這樣而部約法?想到這,許夫人苦笑着搖頭。

     楊太後痛苦的眼神中漸漸顯出幾分明亮。

    作為一個不喜歡政治争鬥的女人,她從來沒關心過《臨時約法》的具體内容。

    但經過許夫人的點醒,她依稀記起了一些條款的存在。

    那部《臨時約法》的作用不僅僅是限制了皇權,同時,它還限制了相權。

    現在着來,它的作用不僅僅是限制,而目還包含了保護。

     無怪乎,忠心耿耿的陸秀夫一再勸告皇帝尊重約法。

    對于手無一兵一卒的皇家而言,《臨時約法》的條款所提供的保護,絕對比任何權臣的承諾更有效。

     “妹子,姐姐失禮了!”慢慢恢複理智的楊太後抹着淚說道,實在不放心,她緊接着又敲磚釘角般追問了一句:“依妹妹之言,文大人肯定不會違背《約法》了?” 如果立法者帶頭違背約法該怎麼辦?這是個存在了近千年的話題。

    作為一個文弱女子,楊太後不知道答案。

     “太後别忘了,制訂約法時,非但隻有文大人,陸大人、鄧大人,還有我,陳文龍的女兒陳碧娘,都手按着約法發過誓!”許夫人笑了笑,斬釘截鐵地回答。

     她理解楊太後為什麼有此一問,數年來,興宋軍一直追随着破虜軍的腳步,許夫人的名字,也經常被某些人有意無意間與文天祥提在一起。

    但是,許夫人自己卻清晰地知道,無論心裡對文天祥怎麼佩服、怎樣祟拜,她都是陳碧娘,陳文龍的女兒,漢畲百姓的保護者,不管世人目光、特立獨行的陳碧娘。

     千裡之外,新宜渡口。

     “我是蒙古人達春的女兒,在你眼裡,可能是一個不知禮儀廉恥的蠻夷之女。

    但蠻夷之女也有自己的做人原則,我不會與自己的殺父仇人同床共枕!”蒙古女子塔娜在登船前,回頭說道。

     眼中的那個男子依然英姿薄發,但這份英姿是别人的,今生将與自己無關。

     “我知道!”林琦蒼白着臉站立于碼頭上。

    這是大戰之前最後一批走私貨船,啟航後,船隊即将順贛江而下,直入鄱陽湖。

    在那裡換上适于過江的大船,載着貨物和客人一直向北。

    船上的人他留不住,也無緣去留。

    這一切在他将櫻槍刺出的一刹那,已經全部注定。

     船老大不理解人的心意,大聲阻喝着解開了纜繩。

    小船逐一脫離棧橋,滑入江面。

    幾點白帆慢慢升起來,慢慢順流飄遠。

     “唉!”西門彪着着漸遠漸小的帆影,再着着呆立于岸邊的林琦,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突然,他靈機一動,雙腳輕磕馬腹,一人一騎順着江流追了下去。

     “塔娜妹子,如果哪天蒙古人和漢人不打仗了。

    你們我和林琦兄弟,可以去草原上看你麼?我們帶着三百頭羊、三百匹馬,還有三十車鹽!” 三十車鹽、三百頭羊、三百匹馬,那是成吉思汗沒統一草原前,斡難河畔最高的求婚之禮。

     甲闆上,黯然神傷的人猛地擡頭,着見了西門彪善意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