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薄暮 第四章 合圍(五)

關燈
索都提着缺了口的刀,徘徊在海灘上,四野裡傳來的喊殺聲,讓他心裡一陣陣發虛。

     已經戰了一整夜,分散突圍的數路部隊,沒一支傳回來好消息,而宋軍卻一反常态,不再利用圍困戰術試圖把元軍活活困死,而是慢慢向前壓縮,利用人數和陣型優勢,擠壓被困元軍的生存空間。

     能立足的地方越來越小,元軍将士奮力抵抗着,被壓縮成團,然後再被手雷和火炮從中間炸散,如趕鴨子般,向沙灘趕去。

     “援軍馬上就趕來了!否則,大宋将士不會改變戰術”憑借多年的戎馬生涯,索都得出了這個他期待以久的答案。

    但這個好消息,卻讓人一點兒高興不起來。

     如果在他被圍的頭十天内的任何一天,達春能趕來救援。

    索都敢保證,這場戰役将以蒙古人的勝利而終結。

    殘宋将繼續扮演開局完美,而中途潰敗角色,被大元将士追殺得潰不成軍。

    而現在,一切都晚了,索都自己都記不清楚,這是落入陷阱的第幾天。

    他依稀記得,在被包圍的前三天,将士們還能從樹根下找到蟲子解渴。

    第七天頭上,還能喝馬血,用在沙灘上蒸發海水潤唇。

    第十天,已經有戰死和重傷者把自己的身體“奉獻”出來,充做軍糧。

    而現在,連重傷号都吃沒了,所有人就像地獄裡的惡鬼一樣紅着眼睛,等着自己的同伴或敵手倒下,然後去吃其血肉。

     唯一讓索都自豪的是,他的部下,無論是蒙古人還是南人,沒有人投降。

    事實上,他們自己也知道,對面的大宋将士不會接受他們投降。

    自從過江以來,屠戮的城市有十幾個,死在這支軍隊屠刀下的江南百姓足有百萬。

    如此巨大的數字,站在公堂上,哪怕是普通士兵,也無法面對自己的罪孽。

     “老子夠本兒!”索都将戰刀用力向沙地上一戳,所性盤腿坐了下來。

    戰鬥還在繼續,喊殺聲越來越近,在絕望的時候,他反而豁了出去,閉目養神,等待最後一刻的來臨。

     沖不出去了。

    索都的幾個侍衛見到了主帥的模樣,知道此夜是他們人生的最後一天。

    放下刀,相繼坐了下來。

     這個結局,有些令人難受,卻沒有出乎他們的預料。

    在被圍困的第一天起,有人已經看到了末日的來臨。

    大元士兵弓馬娴熟,擅長遠程用弓箭壓制,也擅長貼身肉搏鬥。

    但一百步内到二十步這個戰場上的關鍵距離,卻在對方的控制範圍内。

    想突圍,必須和對手近距離作戰,而破虜軍手中的鋼弩和手雷,剛好是近戰的利器。

     海面上吹來微微的風,夾雜着海水那特有的淡淡鹹味。

    潮水聲如歌,慢而輸緩,宛若遠方牧羊姑娘輕吟的長調。

    如果在故鄉,此時應是秋草連天的時候了吧,男人們要用最快速度,挑揀并宰殺老弱的牲畜。

    女人們要趁着第一場雪來臨之前,收集好夏天時曬幹蘑菇、黃花、大黃餅子、紅花骨朵…… 白煮把肉,蘑菇湯,幾個銅闆一缸的燒酒。

    喝醉後,灌一碗奶茶,對了,還有爽口的大黃餅子,那種東部草原特有的用大黃的根熬制的零食,酸酸的,想起來就能讓人流口水 可惜,吃慣了江南的美食,喝慣了刀頭鮮血,再想起這些兒時的最愛來時,已經沒有了吃的機會。

     索都咽了唾液,霍地張開了雙眼,提起了刀。

     第一縷光,已經從海面上透了出來,半邊海水被陽光染成了紅色,直接和被血潤濕的沙灘連接在一起。

    天地間,一片血紅。

     紅色的天地中央,大宋旗幟高高地飄揚。

    在戰旗下,手持長槍的宋軍,交替着沖殺前進,與殘存的蒙古武士戰在一處。

    不斷有冒着煙的手雷從宋軍隊伍中飛出,就像長了眼睛般,落到元軍密集處,驟然開花,騰起漫天紅霧。

     圍着彈坑,精疲力竭的元軍倒下去五六個,僥幸死裡逃生的人卻發一聲喊,跳将起來,不顧性命地沖上前,擋在宋軍的槍尖上。

    隻有靠近宋軍的地方最安全,既不會遭到火炮的轟炸,也不會遭到手雷的偷襲。

    惟獨難逃的是,那猶如梨花般燦爛的槍鋒,星星點點,槍槍奪命。

     元軍徹底地垮了,從體質到意志。

    百夫長、牌頭(十夫長)的命令已經不起作用,大多數人都陷入了垂死掙紮狀态,失去了作為士兵必然的覺悟。

    受驚的狼群般,看到别人向某處沖鋒,就跟着毫無章法湧将過去,成為手雷的絕佳落點。

    看見别人後退,則不顧一切地退向海岸,被比他們瘦弱得多的大宋士兵追上了,一個個戳死在沙灘上。

     有人跳進了海水裡,沿着潮水退去的方向往海中心走。

    血就從他們身上的傷口中流下來,絲絲縷縷地沿着海水擴散開去。

    有人才逃了幾步就一跤跌倒,被血浪一卷,頃刻變成了浮屍。

    還有人茫然地向水中央走着,走着,直到被海水淹沒頭頂。

     幾支勁弩飛來,将躲在礁石後試圖挽弓的蒙古人射翻。

    大宋戰旗舒卷着,插到了海邊上。

    太陽突地一下跳出海面,萬丈光芒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追敵者和被追殺者都愣了一下,手上的動作停了停,幾聲呐喊,趁着兵刃撞擊聲的間隙,清清楚楚從戰旗下傳了過來。

     “索都,放下武器投降。

    可饒你麾下之人不死!” 伴着潮聲,漢語、契丹語、西夏語、蒙古語,四種語言清晰地重複,告訴絕望者還有活命的機會。

     “降者,不殺!” “殺主官者,可抵罪!” “殺索都者,立大功,贈白銀千兩,送其還家!” 索都身邊的垂死掙紮者互相看了看,嗡地一聲,蒼蠅般散去了大半。

    彎刀,長弓,羅圈甲和大元号衣,亂七八糟扔了一地。

     “水,給我口水喝,做牛做馬都任憑你!”有人跪倒在海水裡,瘋狂地喊。

    還有大膽者,提着刀,偷偷看向了潰兵中的百夫長、千夫長們。

     “啊!”一個百夫長慘叫着,被身後的蒙古人砍死。

    海灘上瞬間恢複了混亂,蒙古人、契丹人、黨項人、漢人、南人,不同種族的元軍,揮舞着刀,混戰在一處。

    一個帶着血的人頭飛将出來,五、六個衣衫褴褛,滿臉是血的男人沖了過去,為了昔日長官的人頭,開始了另一輪自相殘殺。

     “住手!别上當!他們不會放大夥生路”索都聲嘶力竭地喊,提刀砍翻一個欲投降的軟骨頭。

     血,忽地一下濺了他滿臉,剛剛伸手欲擦,眼角的餘光,卻看到貼身侍衛沖着自己高高舉起了刀。

    一個斜跳,索都竄将開去,緊接着一個白鶴晾翅,手中鋼刀将抹過了侍衛的脖子。

    在對方不敢置信的眼神中,索都看到了驚慌,心頭警兆突起,原地打了個旋,擰腰避開了要害,看着一把刀斜斜地擦過自己的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