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餘晖 第四章 拔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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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

    該交代的場面話,他都交代過了。

    陳文甯怎麼去辦這事,中間截留多少,自有師爺幫着他安排,不必說得太清楚。

     “陳家能平安在此經商,一切還依賴大人。

    大人的事,就是我福州百姓的事。

    陳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隻希望百姓知大人苦衷,知陳某難處。

    ”陳文甯是個有經驗的商人,知道什麼話該說,也在花語裡,預先給自己留了些退路。

    免得将來把同行刮狠了,鬧将起來,這位大人玩丢卒保帥之事。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如不是為了百姓,我又有什麼割舍不下的。

    當年我就在文丞相帳下,與諸将并肩做戰。

    現在各為其主,想起來,心中好生難過啊!”王積翁捋着颏下為數不多的胡須,念了一段孤高的句子。

    這些話,他自己也不相信。

    文天祥的破虜軍戰鬥力強悍,但畢竟隻有邵武一地。

    等大元重兵到來,即使破虜軍各個以一擋百,也無法憑借一隅之地抵擋傾國之兵。

    随着戰争時間向後拖延,破虜軍總有被消耗幹淨的一天,這種帳王積翁看得清楚,做官這麼些年,審時度勢,一直是他的長項。

     “唉!”有人知趣地陪着,長長地歎。

     “他不是地方官,打了敗仗,可以換個地方,重整兵馬。

    我是地方官,要時刻把百姓安危,放在心上。

    無論如何,咱們不能将禍水向百姓身上引啊!” “那些愚昧之人,怎能理解大人一片赤心。

    怎能知道我等今日,乃為了百姓而自污其名。

    ”陳文甯陪着王積翁擠了幾滴眼淚。

    臉上的表情落寞而憂傷。

     為商之道,關鍵就是在什麼人面前,裝什麼樣子。

    刹那間,房間内氣氛有些悲涼,兩個心事不為世人理解的高人,相對唏噓不止。

     “陳兄,眼下咱們給叛賊輸糧送款,不過是為了一地百姓安危的權宜之計。

    盼得是能打動叛賊之心,讓她束手就縛,免去福建各州刀兵之災”,唏噓夠了,王積翁念念不忘給自己的行動定下基調,免得陳文甯意會錯了,将來引起元廷猜疑,或其他不必要的麻煩。

     “是,是,宣慰使大人說得極是”陳文甯順着王積翁的口氣,忙不急待表達忠心。

     二人都自诩為有識之士,彼此言下之意思,不說自明。

    又議論了一會如何從城中商人手裡收取“禦賊費”,如果編造謊言,應付上司的細節,方才到花廳把酒。

    至于許夫人收到鹽後轉去哪裡,那是别人頭疼的事,二人管不得,也不想管。

     許夫人素來言而有信,三日後果然撤軍,順着尤溪兩邊的山道,殺向泉州去了。

    王積翁長出了一口氣,正琢磨着如何賄賂達春,讓他不追究自己損兵折将之事的時候,一騎紅塵,順着建甯府到福州的官道上飛奔而來。

    騎在馬背上的士兵盔斜甲歪,高舉着一份塘報(緊急軍情報告),一直闖到了福州府衙門口。

     “緊急軍情,請呈宣慰使大人,建甯急報,文天祥兵出建陽關,昨日打下了建陽,今天一句兵臨建甯府城下”,士兵滾下馬,将一封告急文書舉過頭頂。

     守在府衙門口的侍衛不敢怠慢,趕緊接過塘報跑了進去。

    一會兒,府衙前就響起了隆隆的鼓聲,凄涼的号角聲配合着戰鼓韻律在福州城頭響起。

    各營将佐慌慌張張從家中跑了出來,向府衙趕去。

     “出什麼事情了”,路邊做生意的小販子低聲問道。

    十日之内,這已經是第二次擂鼓聚将,當年蒙古人打過來時,也沒見王積翁這麼緊張過。

     “唉,文丞相帶兵,打過來了,前鋒已經過了建溪”,有消息靈通者低聲說道,眼神中不知是興奮,還是恐懼。

     “是麼,許夫人剛走,這回又要加稅了”,買雲吞的老闆收拾收拾挑子,準備回家。

    這生意沒法做了,過幾天,肯定各種抽頭花樣還得翻新。

    住在城内,還不如搬到鄉下種田安穩。

     “嗯,三更笳鼓一聲響,打開大門迎丞相。

    減稅削賦,均田免糧”。

    有閑漢唱着不知從哪裡傳來的民謠,晃晃悠悠地在巷子裡走過,離奇的曲調在百姓耳邊回響。

     “減賦削稅,有這等好事?”沿街的買賣人狐疑地自問。

    文天祥在邵武的作為,他們也聽說過。

    但邵武畢竟是個小地方,破虜軍有戰利品支撐着,不需要向百姓伸手。

    如果他入了福州,還能堅持那些讓給百姓的利益麼,大夥不敢保證。

    畢竟,上位者騙下位者,喊一句口号的事情多了。

    真正把口号喊完了,利用完了百姓的熱情,該收的稅,一分都不會少。

     又幾匹快馬從街頭跑過,帶起一縷清風。

    這幾匹馬高大神俊,遠非福州本地所養官馬可比。

    馬背上,一個身穿探馬赤軍服色的士兵,趾高氣揚地呵斥着,“讓開,讓開,達春大人有令,達春大人的将令來了”。

     “德行!還不是一樣被人亡了國的”,路邊的百姓沖着士兵的背後吐了口吐沫,喃喃地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