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餘晖 第四章 拔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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頁特密實死了。

    元江西行省中書右丞達春的手抖了抖,一碗奶茶全潑到了面前地圖上。

     “爹,您怎麼了”,眼前燈光暗了暗,一個柔軟的身軀撲進達春懷裡。

     “是小塔娜啊,爹老了”,達春伸出手,拍了拍懷中女兒的頭,目光中帶出幾分溫柔,幾分苦澀。

     左右侍衛趕緊上前,将桌案上的羊皮地圖擦拭幹淨。

    換來新茶,一股濃濃的奶茶香味迷漫滿室。

    不到四十歲,達春額角的白發清晰可見。

    “老”将軍晃了晃寬闊的身子,甩走眼中的憂郁,拍着女兒的背問道:“小塔娜啊,今天你又去哪裡了,白雲山上麼,獵到了什麼獵物”。

     作為江西行省中書右丞,達春總管着數十萬兵馬,從江州路到廣南路近二十路土地;平素軍務政務繁忙,不得片刻休閑。

    唯有見了這個女兒,能将手中事務放下片刻。

     累,達春實在太累了。

     海面上,飄蕩着一個不肯交戰,也不肯投降的殘宋王朝。

    側背後嵌着一個破虜軍。

    朝廷裡,還有色目人阿合馬和他的一幫徒子徒孫,與漢人的腐儒勾結在一起,給前線将士使絆子。

     自從皇帝回師奪位,蒙古人已經不再是綁在一起的一桶箭了。

    各地的汗,開始各自行使各自的号令。

     各地的王,開始有了長生天以外的信仰。

     西邊的那些汗信奉了基督。

    河中的那些汗信奉了真主。

    而忽必烈陛下呢,他信奉了理學。

    那個讓宋朝滅亡了的學問。

     “什麼都沒有,說是山,才咱們漠北的土堆一般高。

    除了些聽見馬蹄聲就跑散了鳥雀,什麼大動物都沒有,射它們,他們也不敢反抗,就像南人一樣沒剛性”。

    達春的女兒扭了扭身子,走出父親的懷抱,來到桌案邊,斟了一碗奶茶,大口吞了。

    指着地圖上的大海說道:“這倒像了他們的皇帝,見了咱蒙古人的旗子,頃刻就沒了蹤影”。

     “那也未必,咱蒙古人中有豪傑,他宋人中也有好漢。

    就是被他們的皇帝不會用,寶刀空自生鏽罷了”。

    達春歎了口氣,看向女兒的目光有些躲閃。

    小女孩來的目的,他很清楚。

    但是此時,他不知該如何将那不願接受的結局,告訴自己的女兒。

     那對情窦初開的少女來說,的确是難以承受之重。

     這個女兒是他的掌上明珠,天性喜歡做男兒打扮。

    蒙古人家沒那麼多規矩,塔娜願意縱馬馳騁,做父親的也由着他。

    反正達春的女兒嫁人,肯定要嫁個能騎馬打仗的英雄。

    到時候,不愁夫家收伏不住她。

     而這個英雄是達春非常看好的一個少年才俊,就跟在頁特密實身邊。

     “是麼,我沒看見。

    幾十萬大軍漂在海上快半年了,連上岸一博的勇氣都沒有,要是我,羞也羞死”,塔娜伶牙俐齒,一邊貶低着宋室兵馬,一邊偷看達春的臉色。

    她知道自己的父親今天有心事,所以故意裝出一幅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裡的樣子,試圖騙達春自己把憂心的事情說出來。

     “小東西,事情沒你想得那麼簡單。

    如果宋人都像他們的朝廷那樣,此間事情早結束了,也不至于辜負了皇帝對爹的信任”,達春苦笑了一下,走到地圖邊,把手指點在潮州方向,“你看,到現在,潮州還在馬發将軍手裡,大宋行朝的糧草,大部分都是從此地供給…”。

     羊皮地圖陷下一個小坑,未盡的水漬從達春手指的地方滲出來,淹沒香火燙出的字迹,潮州。

     大将嗦都圍攻潮州月餘,就是無力打破城内幾千人馬的守衛。

    當元軍都集結到廣州前線後,潮州就成了大宋行朝的支撐點。

    張士傑麾下的巨大艦隊載着他們的皇帝,到處飄蕩。

    累了,就靠到潮州附近休息一下,補給糧草淡水。

    當蒙古軍趕到的時候,他們又開始新的飄蕩。

     蒲壽庚的艦隊追不上張士傑。

    即便追上了,水戰也不是張士傑的對手。

     “這些宋人,就是沒心腸,提供糧草給馬上完蛋的朝廷,能有什麼好處?皇帝下旨訓斥您了麼,爹,肯定大都城那群宋人鬧的”,塔娜連珠炮般說道,替宋人不值,亦替達春報不平。

     “這就是宋人和咱蒙古人不一樣的地方,也是他們能占據這塊土地上千年的原因啊”,達春笑了笑,沒多加解釋。

    非但潮州一地,從江浙到雷州,幾千裡海岸線,處處都有世族大戶冒着殺頭的風險,偷偷派船給漂浮在海上的行朝送糧食。

    自己原來在皇帝面前誇下海口,說一年内平定江南,眼下看來,一年内,戰事絕對沒把握終止。

    海上的朝廷打不垮,側後又冒出了個文天祥,而朝庭裡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