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的正義 三、滑頭徐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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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身邊是不能沒有道士的。

    他最寵信的道士,先是邵元節,後是陶仲文。

    但邵元節早在嘉靖十八年(公元1539年)仙逝,陶仲文也在嘉靖三十九年(公元1560年)升天,于是徐階便向嘉靖推薦藍道行。

    藍道行是山東道士,本事是會降紫姑扶乩。

    紫姑是何方神聖呢?是管廁所的。

    大家不要小看這廁所。

    内急的時候找不到廁所,比肚子餓了找不到飯館還嚴重。

    所以紫姑的乩語最靈。

    藍道行會降紫姑,自然本事不小。

     其實藍道行哪有什麼本事。

    他的本事是和太監合夥作弊。

    扶乩的過程是這樣的:先由皇帝把要問的問題寫在紙上,然後由太監帶到扶乩的地方焚燒,請神仙用乩語回答。

    如果不靈,就要怪太監污穢不潔,神仙不肯降臨。

    太監當然不願意背這個罪名,就在焚燒之前先偷看皇帝的問題,然後告訴藍道行,這樣自然就靈了。

    藍道行的乩語一靈,徐階就可以做手腳。

    比方說,徐階知道嚴嵩有密折呈奏,就讓藍道行扶乩說“今有奸臣奏事”。

    嘉靖問天下何以不治,乩語就說:賢臣沒有得到重用,小人把持朝廷。

    再問誰是賢臣,誰是小人,答案也是不難想象的,自然說徐階賢臣,嚴嵩小人。

     不過這種裝神弄鬼的把戲還上不了台面。

    它隻能讓嘉靖動心,不能讓嘉靖動手。

    堂堂大明天子,總不能公然下诏,說乩語如何因此必須如何吧!這就需要有機會,比如嚴嵩正好犯了什麼事,或者正好有人彈劾他。

    機會也是說來就來。

    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五月某日,天降大雨,一個名叫鄒應龍的禦史(監察部處長)因為避雨躲進一位太監家,聽到了“神仙”說嚴嵩是小人的事。

    鄒應龍一聽就明白,嚴嵩的好日子到頭了(帝眷已潛移),于是連夜修成《貪橫蔭臣欺君蠹國疏》,上奏朝廷。

    疏文指控嚴世蕃貪贓枉法、禍國殃民,應處死刑;嚴嵩溺愛惡子、受賄弄權,應予斥退。

    嘉靖也很快做出批複:嚴嵩給米百石,退休回家,嚴世蕃發配雷州充軍。

    去年一場大火,燒掉了嚴嵩的聖眷;今年一陣大雨,又澆滅了嚴嵩的權勢。

    這可真是“水火無情”。

     嚴嵩倒了,但沒有死。

    嚴世蕃也活得很滋潤。

    他并沒有到雷州衛服刑,隻在廣東南雄住了兩個月,就溜回家了。

    回家以後也不韬光養晦,反倒大興土木,修建私宅。

    這就引起了地方官員的注意。

    更糟糕的是,地方官注意嚴府,嚴世蕃卻不注意,氣焰十分嚣張。

    有一次,袁州府推官(專管刑獄的官員,正七品)郭谏臣到嚴府公幹,嚴府家奴非常無禮,公然不把他這個朝廷命官放在眼裡。

    郭推官咽不下這口氣,一狀告到巡江禦史(監察部特派員)林潤那裡。

    林潤也是一個想把嚴家置于死地的,正好手上也抓住了嚴世蕃的把柄——與羅龍文過從甚密。

    羅龍文是什麼人?是倭寇王直的親戚,而且和嚴世蕃一樣,也是從流放地私自逃回的。

    于是林潤上奏朝廷,狀告嚴世蕃和羅龍文網羅江洋巨盜,私用違制車服,日夜诽謗朝廷,聚衆四千餘人,“道路皆言,兩人通倭,變且不測”。

     這就是謀反了。

    于是,嘉靖四十三年(公元1564年)十一月,朝廷下令将嚴世蕃捉拿歸案。

    那時,嚴世蕃的兒子嚴紹庭還在北京當錦衣衛指揮,立馬派人通風報信。

    嚴世蕃聞訊本想逃回雷州,誰知早在林潤的監視之下,剛一出門,就被逮了個正着,随後被押解進京,交由三法司審理。

    三法司,就是刑部(公安部)、都察院(監察部)和大理寺(最高法院),其長官分别是刑部尚書、都禦史和大理寺卿。

    像嚴世蕃這樣涉嫌謀反的大案,照例是要“三司會審”的。

     嚴世蕃二進宮的消息轟動了京城。

    許多人額手稱慶,都認為沈煉和楊繼盛的冤案這回總算可以平反了。

    林潤和郭谏臣是這麼認為的,“三法司”長官黃光升、張永明、張守等人也是這麼認為的。

    因此他們在判決書裡,便大講嚴嵩父子如何迫害忠良,而且重提沈煉、楊繼盛案。

    草稿送到徐階那裡,徐階問,諸位的意思,不是想救嚴公子一條性命吧?黃光升幾個都說,當然不是,恨不得立馬就殺了他。

    于是徐階不慌不忙拿出自己的稿子,上面一五一十列舉了嚴世蕃的“反迹”:什麼住宅私拟王府啦,什麼招募亡命之徒啦,什麼謀為外投日本啦,什麼串通裡應外合啦,不一而足,而且說得有鼻子有眼。

    蠱惑嚴世蕃在南昌稱王的,是彭孔;挑唆嚴世蕃勾結黑社會的,是典楧;煽動嚴世蕃裡通外國的,是羅龍文;協助嚴世蕃誘緻外兵的,是牛信。

    黃光升等人一看就明白了,立即照抄上奏。

    結果,皇帝在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5年)三月二十四日下诏,以“交通倭虜,潛謀叛逆”的罪名判處嚴世蕃死刑。

    而且,根據徐階的意見,并沒有“秋後處決”,而是“亟正典刑”。

     沈煉和楊繼盛可以瞑目了,曆史也終于實現了“實質正義”,盡管方式是如此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