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殷商式談判和瑪雅式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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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字塔上的高層會談沒有被下面的不和諧局面打攪。

    紐文國王一邊從巨大的冠飾底下發出奇怪的歌聲,一邊十分謹慎地取來一個木杯,動作小心翼翼,生怕重蹈葛格部族祭司的覆轍。

    他從腰間的皮口袋往杯中倒入一些綠色液體,遞給攸侯喜指揮官。

    攸侯喜指揮官礙于面子,被迫喝下了一口,那種酸臭的味道讓他想起某種動物的胃液。

     好喝麼?這是神賜予我們無上的榮光之水。

    紐文國王通過翻譯夫榮關切地問道,攸侯喜指揮官一邊極力控制自己胃的痙攣,一邊用眼光瞪着夫榮,你如果膽敢把這種飲料的成分翻譯給我聽,我就拿你去喂豹子。

     我們都認為,我們的祖先死後的靈魂都變成了豹子,然後回歸到休憩的世界,成為神的一員 紐文國王開始喋喋不休地發表演說。

    最開始攸侯喜指揮官還以為這不過是高層官員的通病,他們不把客套話啰唆完絕不肯進入正題。

    但太陽在自己頭頂移動了三度以後,紐文國王的演說還沒結束,攸侯喜指揮官意識到他遭遇到了另外一種類型的談判對手,開始覺得這家夥确實不太好對付。

     冠飾擋住了國王絕大部分的臉,而剩餘的一小塊則綴滿了金屬環,根本無從判斷他的表情和相關的心理波動,這對于談判來說是大戒。

     攸侯喜指揮官所不知道的是,在瑪雅城邦之間的交流中,談判失敗的代表是要用石頭砸死。

    在漫長的歲月裡,冠飾小或者鼻環小的談判者因為無法掩飾自己的表情,紛紛被殘酷的法則淘汰,剩下來的人冠飾越來越大,鼻環越來越多,就演變成了如今這種談判的标準裝扮。

    這是一種政治學上的達爾文主義,用進廢退,适者生存。

     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地點,最可怕的是紐文城邦的談判風格。

    那是一種典型瑪雅式的溝通方式,它唯一的特點就是:跑題。

     跑題是一種談判時的常規手段,但瑪雅人把它發揮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瑪雅式的談判永遠不會直奔主題,他們甚至永遠不會奔主題。

    瑪雅文的不确定性使得一個詞可能同時具備數百種意義,談判雙方必須仔細理清對方真正想表達的意思,于是一個單詞需要用至少三十個單詞來進行注釋,而那三十個詞又必須用另外九百個單詞來注釋最終談判雙方都陷入了龐大的注釋迷宮,那些單詞彼此之間的解釋構成了一個錯綜複雜的結構。

    沒有人能真正從裡面走出來。

     攸侯喜指揮官對此非常地不習慣,他曾經參加過的談判中還從來沒碰到這樣的對手。

    紐文國王處之安泰,他一邊持續不斷地與夫榮交換着意義不明的單詞,一邊把手裡的權仗豎在地上,頂端撐起冠飾的一邊,好讓脖子能有片刻的休息。

    他的話題切換非常地快,從瑪雅人的靈魂談到了一年兩季椰子的種植技術,然後立刻跳到了中美洲的地質分層。

     而攸侯喜指揮官的忠誠助手伊口關也陷入了公共關系理論的危機。

    他和他的鹦鹉已經爬上了金字塔,并和紐文國王下面的兩位中層官員阿洪與葛格部族的祭司開始了層次相對比較低的磋商。

    他們的談判更加艱苦,因為伊口關不懂瑪雅文,祭司們不懂甲骨文,兩邊都隻好退化到人類最原始的時期,用手勢和尖叫來彼此交流。

     阿洪部族祭司一馬當先,指了指金字塔頂端的金聖石,又指了指自己。

    這讓葛格部族的祭司勃然大怒,他撲過去,嘴裡發出河馬般的怒吼,用手拽住阿洪祭司的鼻環朝下用力。

    阿洪祭司一聲慘叫,鼻子被這一下生生拉豁,鮮血迸流。

    他試圖反擊,葛格部族祭司沒有給他機會,握住了他下巴上的五個小環一甩,這位不幸的祭司就連滾帶爬掉到了金字塔下。

    葛格部族祭司呵呵大笑,一時沒有掌握好冠飾的平衡,自己也摔了下去。

     等到兩位祭司再度爬上金字塔的時候,伊口關發現他們已經換了人,剛才的兩位也許是因為受傷過重,無法繼續勝任這一職責了。

    新來的兩名祭司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他們重新開始确認金聖石的歸屬問題,又一次打起來。

    狹窄的金字塔根本不足以提供足夠的回旋場地,很快他們就會和前任一樣黯然下台。

     這是一種極為可怕的跑題方式,它就像中國的長城、埃及的金字塔和法國的馬奇諾防線一樣,為求目的不惜任何人力資源上的消耗,也不考慮任何經濟上的成本。

     結果到了太陽落山的時候,無論是攸侯喜指揮官還是伊口關都不得不承認,這一次的談判完全失去了意義。

    他們兩個甚至都還沒撈着機會說話。

     至少面對瑪雅式談判的跑題,殷商文明遭到了慘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