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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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他很清楚,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人,而現在,還不是讓他上場的時候。

     事實上,張居正不但沒有出場的機會,連官都升得慢,嘉靖二十六年的進士,一轉眼都十多年了,還是個正七品編修,連楊繼盛都不如。

     對此張居正也想不通,怎麼說自己跟的也是朝廷的第二号人物,進步得如此之慢,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但當兩年之後,他聽到那道任職命令之時,所有的抱怨頓時煙消雲散,他終于知道了徐階的良苦用心。

     嘉靖三十九年(1560),翰林院編修張居正因工作勤奮努力,考核優異,升任右春坊右中允,兼管國子監司業。

     右春坊右中允和國子監司業都是六品官,看上去無足輕重,也不起眼,但事實絕非如此: 右春坊右中允的主要職責是管理太子的來往公文,以及為太子提供文書幫助,而國子監司業大緻相當于**大學的副校長,僅次于校長(祭酒)。

     現在明白了吧,成了右中允,就能整理太子的文件,就能和太子拉上關系,這叫找背景。

    當上**大學的副校長,所有的國子監學員都成了你的門生,這叫拉幫派。

    要知道,蔣介石就最喜歡别人叫他校長,那不是沒有道理滴。

     況且這兩個職務品級不高,也不惹人注意,沒有成為靶子的危險,還能鍛煉才幹,對于暫時不宜暴露的指定接班人來說,實在是再合适不過了。

     算盤精到這個份上,徐階兄,我服了你! 但天衣無縫總是不可能的,順便說一句,當時的國子監校長恰好就是高拱,而這一巧合将在不久之後,給徐階帶來極大的麻煩。

     徐階對張居正實在是太好了,好得沒了譜,嘉靖三十九年,徐階與嚴嵩的鬥争已經到了生死關頭,雙方各出奇招,隻要是個人,還能用,基本都拉出去了,但無論局勢多麼緊張,作為徐階最得意的門生,張居正卻始終沒有上陣,隻是安心整理公文,教他的學生, 照這個勢頭看,即使要去炸碉堡,徐大人也會自己扛炸~藥包。

     而這一切,張居正都牢牢地記在心裡,他知道徐階對自己的期望。

     嚴嵩終究還是倒了,倒在比他更聰明的徐階腳下,于是張居正的前途更加光明了,嘉靖四十三年(15**),他被提升為右春坊右谕德。

     右谕德是從五品,也就是說張居正在四年之間,隻提了半級,然而當他聽到這個任命的時候,高興得差點跳起來,因為這個右谕德的唯一工作,就是擔任裕王的講官。

     裕王跟徐階從來就不是一條線,能把張居正安插進去,那實在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就這樣,張居正進入了裕王府,成為了裕王的四大講官之一,說來有趣,其他三位都是他的老熟人,他們分别是:當年的老同事高拱,當年的老同學殷士儋,還有當年的老師陳以勤(高考時是他批的卷)。

     這四位講官就此開始了朝夕相處的教學生活,在不久的将來,他們将成為帝國政壇的風雲人物。

     徐階本打算讓張居正再多磨砺幾年,到時再入閣接班,但現在情況發生了變化,由于自己的錯誤判斷,高拱已然占據了優勢,必須提前開始行動了。

     但當徐階準備收獲自己栽培了十幾年的莊稼時,意外發生了。

     他驚奇地發現,在張居正這塊自留地上,竟然長出了雜草。

     雜草的名字叫做高拱。

     高拱這個人人如其名,性格高傲且極其難拱,與他同朝為官的人很少能成為他的朋友,因為他不但自負才高,且常常藐視同事和上級,動不動就是一句:你們這幫蠢…… 或許你會奇怪,這人自己不蠢嗎,群衆基礎如此之差,怎麼還能升官?我告訴你,高先生可不蠢,你要知道,他雖然瞧不起上級同事,卻很尊重老闆(皇帝)。

    經常寫青詞送給嘉靖,且文辭優美,當時的大臣們公認,他寫這種馬屁文章的水平可排第二(第一名是狀元李春芳),徐階都要靠邊站。

     更何況,他手裡還捏着一個裕王,有如此雄厚的資源,鄙視也罷,罵也罷,你能怎樣? 所以他的朋友很少,郭樸算一個,張居正也算一個。

     郭樸是他的同鄉兼戰友,就不多說了,而張居正之所以能成為他的朋友,完全是靠實力。

     高拱曾經對人說過,滿朝文武,除叔大(張居正字叔大)外,盡為無能之輩。

     剛到國子監的時候,高拱對自己的這位副手十分不以為然,把張居正當下人使喚,呼來喝去,人家到底是個副校長,這要換了個人,估計早就鬧起來了。

     然而張居正一聲不吭,隻是埋頭做事,短短幾個月,就把原先無人問津的國子監搞得有聲有色。

    高拱就此對他刮目相看。

     幾年之後,當兩人以裕王講官身份重逢的時候,高拱已經徹底了解了這個人的學識和器量,于是他第一次放下了架子,每次見到張居正,居然會主動行禮,而且經常找他聊天,交流思想。

     久而久之,兩人成了要好的朋友,還經常一起相約出去遊玩。

    正是在那次郊遊之中,高拱向張居正袒露了自己内心的秘密。

     在那個陽光明媚的清晨,屹立在晨風之中的高拱面對着眼前的江山秀色,感慨萬千,對站在身邊的張居正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以君之材,必成大器,我願與君共勉,将來入閣為相,匡扶社稷,建立千秋不朽之功業!” 張居正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這個意氣風發的人,然後他走上前去,面對這位志同道合的戰友,堅定地點了點頭。

     是的,這也正是我的目标。

     在那一刻,五十二歲的高拱與三十九歲的張居正結成了聯盟,一個雄心萬丈,于危難中力挽狂瀾、建功立業的志向就此立下。

     天下英雄,盡出于我輩! 老謀深算的徐階很快就發覺了兩人之間的關系,他知道,要指望張居正一邊倒,幫他打擊高拱,已經不可能了。

    但高拱在内閣中氣焰日漸嚣張,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就在他苦苦思索對策的時候,一個意外事件發生了,遺憾的是,對徐階而言,這實在不是一件好事。

     事情是這樣的,在當時的朝廷裡,有一個叫胡應嘉的言官,話說這位仁兄有一天閑來無事,便幹起了本職工作——彈劾,這次他選中的目标是工部副部∕長李登雲。

     他的本意其實隻是罵罵人而已,可問題是他的彈章寫得實在太好,沒過幾天,消息傳來,李登雲被勒令退休了。

     這下子胡應嘉懵了,雖說一篇文章搞倒了一個副部∕長,也算頗有成就,但問題在于,這位李登雲有個親家,名叫高拱。

     完喽,胡應嘉同志這下麻煩了,得罪了高拱,遲早吃不了兜着走,而且他還由路邊社得知,高拱大人對此事極為惱火,準備收拾他。

     無奈之下,胡應嘉決定铤而走險,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奮力一博。

    他開始打探消息,準備先下手為強。

     很快,他就得知了這樣三個消息:首先,嘉靖最近得了重病,身體很不好。

     其次,高拱搬了家,住到了西安門。

     最後,高拱曾把自己西苑值班房的一些私人物品搬回了家,還經常回家住。

     這三個情況看上去毫無關系,也無異常,但殺人的血刀卻正隐藏其中,胡應嘉靈機一動,想出了一個極為毒辣的計策,并随即揮毫潑墨,寫下了一封彈章。

     我曾整理過明代言官的奏疏,看過不下百封的彈章,罵法各異,精彩紛呈,但要論陰險毒辣之最,那還要算是胡應嘉的這封大作,百年後讀來仍讓人毛骨悚然,冷風刺骨。

     “臣吏科給事中胡應嘉上奏,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高拱身受陛下大恩,卻于皇上病重之時脫離職守,擅自回家,并将其值廬(即值班房)内的物品盡數搬回家中,臣實不知其有何用心?!” 毒,實在太毒了,要知道,嘉靖這一輩子最怕的就是大臣另有所圖,當年徐階提議立太子,都差點被他給廢了,現在正值病重之時,高拱就開始收拾行李了,這不擺明了是要另起爐竈嗎? 按照嘉靖的性格,如無意外,他看到這封彈章之日,即是高拱斃命之時。

    而這條毒計更為陰險的地方在于,胡應嘉已經看透了高拱與徐階的矛盾,他知道,一旦此文上傳内閣,挑起戰火,高拱必定認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