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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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淚,聽到姚廣孝身死時有了那麼幾分的悲涼,見到兒子斷手時鼻梁酸楚。

     就算祭拜先祖的時候,他都隻有傷感,而沒有淚。

     流淚本是軟弱的象征,他不喜歡軟弱…… 他是君王,因此要表現的像個君王;他是君王,因此做的要像個君王;他是君王,因此他開始不像本來的那個朱棣,回想起當年的朱棣,他都覺得如看霧中。

    蒼天很公平,注定人總是這樣,得到了什麼,注定就要失去什麼的。

     他心中其實一直有個聲音在喊,在父皇朱元璋面前喊——隻有我,朱棣,才是真正可以繼承你衣缽的人,朱允炆不是! 可他沒有喊,他隻是坐在龍案之後,任由燈火閃爍,望着那默默流淚的紅燭——竭力毀滅自己,抵抗着黑暗的侵襲,等一點點地将自己燃盡後,終究還是被黑暗吞沒。

     紅燭有淚本無情,這世上有太多這麼好笑的事情。

     他神色木然,無論誰一眼看到他,都能看出那就算世間絕妙畫筆都不能描繪出的悲傷,可沒有人看到。

     帳中隻有朱棣,木然地坐在龍案後,陪伴着孤獨無情的紅燭。

     不知許久,簾帳挑動,有寒風一閃而止,一人靜悄悄地立在了營帳内,除了紅燭光芒閃動幾下外,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可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都已經發生! 朱棣沒有向來人望去。

    他知道,能這樣進入他營帳的人不多,眼下看起來隻剩下一個了。

     “煦兒走了。

    ”朱棣空寂地說道,不像想要得到回答一般。

    他說的是廢話,他隻是在述說着一件曾經發生的事情。

    可誰又知道他說這廢話的同時,心口似刀割一樣的痛? 鐵奇正把朱高煦離去的消息告訴了朱棣。

    朱棣聽完後,沒有任何表情,誰都不能從他臉上看出半分内心所想。

    朱棣隻讓所有人都退出去,他想靜一靜。

     這種時候,本沒有人敢打擾他的,如果那人還敢進來,隻說明那人明白他的心境。

     來人是鄭和。

    他進帳後,望着朱棣的孤寂,本是不起波瀾的臉上終于帶了分情感。

    他隻是回道:“臣聽說了。

    ” “這麼說,你猜的一切都是真的。

    ”朱棣又道,他笑了笑,笑容中帶着無盡的哀涼和落寞。

    不及鄭和回答,朱棣繼續道:“朕本來是不信的。

    ” 鄭和的臉上亦有分悲哀,他可以控制天下無雙的艦隊、對抗波濤詭異的怒海,但他卻不能幫助朱棣處理朱棣心中涓涓流水般的情結。

    他感覺到歉然,在朋友兄弟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做不了什麼,因此沉默無言。

     他們之間早就不用說什麼抱歉了。

     朱棣望着那燃着、哭泣的燭火,眼神空洞地道:“可朕不會怪他……”頓了許久才道:“因為朕當年也這麼想過,隻是從來沒有付諸實施。

    他知道朕怎麼想的了,因此他還想搏一搏。

    隻可惜,他雖像李世民,可朕卻不是唐高祖……朕或許可以關起他的人,但無疑也是殺了他的心,朕一直不知道如何去做,隻能讓高煦自己選擇。

    ” 沉默許久,朱棣才悲哀地道:“他選擇了不見我,走了。

    ” 那個選擇,因為太了解,也因為不理解……很多事情,遠比一個選擇要複雜得多。

     鄭和默默地聽着,如同紅燭靜靜地燃燒,隻是多了聲歎息。

    他終究道:“聖上,很多事情本是命中注定。

    ”他雖是個縱橫四海的智者,但說起命中注定的時候,神色間也帶了分疲憊。

     人往往不信命,隻覺得可以掙紮抗命——甚至可逆天行事,就如朱高煦般。

    可朱高煦後來想想或許才發現,那亦是他的命。

    鄭和想到這裡的時候略帶惘然。

     朱棣沉默許久,終于點頭道:“不錯,注定的。

    強行更改亦是無濟于事。

    可他終究是朕的兒子。

    他……還能去哪裡呢?” 他那一刻,終于顯出了蒼老和無力。

    他的目光透過紅燭、透過帳篷、透過黑暗,望着那黑暗中掙紮的人影。

     那人影像是他的兒子朱高煦,又像他朱棣,也像天地漠視下的刍狗。

     鄭和緩緩道:“聖上,若臣所猜的不錯,他隻有一個地方可去。

    他離開這裡,隻因為他還有個希望。

    ” 朱棣微震,像是聽懂了鄭和的意思,望向了北方,沉默許久道:“秋長風呢?” 鄭和平靜地回道:“他以雲夢公主為人質,劫走了葉雨荷。

    臣正讓孟賢等人去抓。

    ” 朱棣聞言,居然沒有暴怒,甚至沒什麼表情。

    他隻是轉頭望向了燭火,燭火幻出一道朦朦胧胧的光芒,讓人迷離難定。

     不知許久,他才道:“傳朕旨意,務必全力緝拿秋長風,不得有誤。

    ” 鄭和隻是回了兩個字:“遵旨。

    ”他雖說遵旨,但并不立即去辦,似乎覺得有孟賢帶兵去追秋長風,應該是十拿九穩的,因此不必小題大做。

     朱棣居然也沒有再催促,隻是目光中已露出了森然之意。

     二人沉默良久,營帳外有人道:“啟禀聖上,臣有要事啟奏。

    ”見朱棣無意答複,鄭和身形一閃就出了營帳。

    等再回帳時,臉上帶了分古怪之意,說道:“聖上,秋長風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