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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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華倫-亨利中尉舉行婚禮的那天早上七點鐘,那個鐵皮舊鬧鐘的鈴響了,他呻喚一聲,醒了過來。

    四點鐘以前,他還在離彭薩科拉二十英裡左右加記旅館的一間卧室裡,睡在他今天的新娘的溫柔的懷抱中。

    他搖搖晃晃走到浴室,開了冷水龍頭,經過淋浴猛烈的刺激,他清醒了一些。

    他疲乏地尋思,在結婚那天早晨先度過這麼一晚是否有點粗鄙。

    可憐的傑妮絲說,她一到家馬上就得換衣服和打點行裝。

    是的,的确有點粗鄙,可是天哪,多麼美好的一晚!華倫噗哧一笑,仰起頭,讓冷水沖在臉上,開始唱起歌來。

    這畢竟有點難——匆匆忙忙舉行婚禮,度一個晚上的蜜月,馬上分離,相隔幾千英裡!太違反人性了。

    不過這也不是第一遭。

     華倫用一條粗毛巾擦幹身子,逐漸高興起來。

    他心想,體統還是要的。

    結婚前夕幹這種事畢竟有失體統。

    隻能怪命運不濟,要這麼快就跟她分離。

    這是戰争的禍害之一,造成這種情況的真正原因是希特勒入侵法國,并不是他自己或傑妮絲行為放蕩。

     說實在的,華倫并不怎麼擔心即将和傑妮絲分别。

    她不久就要到珍珠港來。

    突然接到要他去太平洋的命令,他心裡熱呼呼的,感到興奮。

    再加上他和傑妮絲在新婚之夜的前一個晚上就同了房,促使他迸發起一陣新的熱愛生活的感覺。

    因為戰争威脅迫近了,他馬上要趕回去駕駛美國“企業号”航空母艦上的戰鬥機。

    這是一個星光燦爛的前程,有點象懷着驚怯的心情飛往月宮。

    盡管華倫内心對離開傑妮絲感到遺憾,對過早地和過多地享有她感到内疚,但他的情緒非常高漲。

    他叫來侍者,要了雙份火腿蛋和一壺咖啡,然後興高采烈地換上他的結婚服裝。

     拜倫站在他哥哥房間外的門廊裡,微笑着在看釘在門上的一張粗線條的漫畫:海神老人搖晃着頭上的疱,憤怒地從海上——一艘航空母艦前面直起身子,向一架輪子濕淋淋的飛機揮舞着他的三叉戟,駕駛員從機身裡探出身子,向他敬禮并大聲喊着:“對不起。

    ” “請進!”華倫聽到敲門聲。

     “你是‘濕輪’,亨利,是吧?”拜倫引用漫畫上的标題。

     “勃拉尼!哎呀!我的上帝,你來多久了?嘿,你看來蠻神氣!你居然趕來參加婚禮,我真高興。

    ”華倫又給他弟弟要了點早點。

    “喂,你可得給我講講你的歐洲漫遊記。

    按理講我是個戰士,可是天曉得,經曆險境的卻是你。

    聽說你遭到納粹的轟炸和掃射!我的同伴們一定要跟你談談。

    ” “我正好碰上戰争,稱不上什麼英雄,華倫。

    ” “講給我聽聽。

    坐下,我們不好多話要談呢。

    ” 他們一邊吃東西,喝咖啡,抽煙,一邊談着。

    當華倫收拾行裝時,他們還繼續談,開始有點不自然,慢慢就随便起來。

    他們相互打量着對方。

    拜倫覺得,華倫比以前老了一些,容貌更粗犷一些,更有信心的樣子,現在正處于最得意時期,什麼都比自己強。

    他那白色軍服上佩戴的飛行員肩章上面的嶄新的金翅膀,在拜倫看來,似乎展開有一英尺長。

    談起飛行,華倫樣子很輕松,幽默而沉着。

    他已經掌握了開飛機的技術和那些專門術語。

    他也談到關于他出事故的笑話,但并不能掩蓋他對被提升一事的得意。

    他談到“海軍飛行員”一詞時仍然流露出驕傲和敬畏的神情。

    在拜倫看來,他自己那些從炮火下死裡逃生的經曆隻不過是一個蠢人的插曲,根本不能和華倫的一步一步提升到戰鬥機駕駛員相提并論。

     從華倫方面來講,他上一次看到拜倫還是他正要動身去歐洲的時候,拜倫還是一個無精打采、邋裡邋遢的少年,學習成績很壞,一臉粉刺,對以美術為專業早已心灰意懶。

    現在的拜倫,皮膚光滑而帶褐色,尖下颏,眼睛比前深沉,坐的姿勢也比前直了。

    華倫已經習慣于海軍的短發和不墊肩的衣服。

    拜倫黑色墊肩的意大利服裝和蓬松的微紅的頭發使他看上去很英俊,這個外表和他在德國轟炸下同一位漂亮的猶太姑娘漫遊波蘭的英雄故事很相稱。

    華倫以前從來沒有妒嫉過他弟弟什麼。

    他現在妒嫉拜倫太陽穴上那道用針縫過的紅色傷疤——他自己的傷疤是意外事件造成的,并不是戰争中受的傷——他甚至有點妒嫉他那個猶太姑娘,雖然人還沒見過。

     “娜塔麗怎麼樣,拜倫?她來了嗎?” “當然來了。

    我把她安置在傑妮絲家裡了。

    傑妮絲真周到,昨天晚上給娜塔麗打了個電話。

    是不是爸爸讓她這麼做的?” “爸爸隻說這位姑娘不知道自己是否受到邀請。

    我說,這件事你是認真的,是不是?”華倫停住未講下去,一手拿着手提箱裡的衣架,一手拿着制服外衣,緊盯着他弟弟。

     “我們打算結婚。

    ” “真的?那太好了。

    ” “你真覺得好?” “當然,聽他們講她是個很不尋常的姑娘。

    ” “她的确不尋常。

    我知道還有個宗教問題——” 華倫笑了,把頭一歪,“唉,拜倫,現在這個時候難道真的還有什麼關系?除非你想擔任宗教職務——或者說想搞政治——那樣你就得再多考慮考慮。

    上帝,現在戰争已經來臨,整個世界都亂起來了,我說還是别放掉她。

    我很盼望見見這個姑娘,聽說她還是個什麼博士?” “她準備考巴黎大學碩士學位。

    ” “哎呀,弟弟!我來說,她比在狂風暴雨的黑夜中靠岸的航空母艦還要可怕。

    ” 勃拉尼臉上的笑容表現出因為有這樣一個女朋友而感到驕傲。

    “我和她在一起呆了六個月,從來沒開過口,幾乎沒做過任何表示。

    然後她說她愛我。

    我現在還有點将信将疑。

    ” “她為什麼不會愛上你?你長得這麼漂亮,我的孩子。

    你已經不是過去那個細高條樣子啦。

    你準備現在就結婚,還是等潛艇學校畢業之後?” “誰跟你說我要去潛艇學校了?别提這個啦,我已經聽爸爸講夠啦。

    ” 華倫很熟練地把衣服從衣櫃裡拿出,放進小衣帽箱①裡。

     ①美國士兵使用的一種衣箱,扁長,帶鎖,适宜放在兵營鋪位下面。

     “但是他說的對,拜倫。

    你不要等到應征入伍才去。

    那時候他們就随便把你往哪裡塞,馬馬虎虎就算你及格,你甚至抽簽抽不到你要當的差事。

    現在你還可以自己選擇你的崗位,受到很好的訓練。

    喂,你有沒有考慮過當海軍飛行員?你既然可以當飛行員,為什麼要紮到三百英尺深的海底,以每小時四海裡的速度去到處爬行?我一想到潛艇就好象得了幽閉恐怖症。

    你很可能成為一個出色的飛行員,你有個特點,就是不緊張。

    ” “我對潛艇有了興趣。

    ”拜倫描述了普倫在柏林講的關于擊沉“皇橡号”的經過。

     “那是一次英勇的壯舉。

    ”華倫說。

    “是不折不扣的成功。

    就連丘吉爾也承認這點。

    富于傳奇味道。

    我猜大概就是這個使你發生了興趣。

    但是這次戰争實際上是一場空戰,勃拉尼。

    這些德國人在陸地上的條件并沒有這麼優越。

    報紙上整天在談論着裝甲車,裝甲車,可是法國的坦克比德國的又多又好。

    他們沒有使用。

    他們被那些斯杜加吓得驚慌失措,其實斯杜加使用的就是咱們的俯沖轟炸戰術。

    ” “我就是不明白這斯杜加是怎麼回事,”拜倫說。

    “它看上去沒那麼吓人。

    固定的輪子,單引擎。

    中等機身,飛起來又慢又笨拙。

    ” 華倫把一本灰皮大書扔給拜倫,笑嘻嘻地說:“你看看,飛行員人名錄裡面有我,在第五中隊練習單人飛行。

    我現在要去結賬,然後咱們到教堂去。

    ”當拜倫的哥哥回來時,他還在翻閱那本年鑒。

     “真有你的,華倫,在空勤預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