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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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多-亨利中校乘出租汽車從憲法路海軍大樓回家;三月裡陰暗的暴風雨天氣,和他當時的心境十分相象。

    今天下午在作戰計劃處的鬥室裡,他從上級嘴裡聽到一個很意外的消息,據他這個老于世故的人估計,這樣一來他的錦繡前程可能就此葬送。

    現在他不得不跟他妻子商量,馬上作出決定;然而,他對她的見解又毫無信心。

     羅達-亨利雖已四十五歲,卻依舊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隻是她太會唠叨,這給她的判斷力罩上一層陰影。

    在她丈夫看來,她的這個缺點很難原諒。

    她并不是糊裡糊塗嫁給他的。

    在求婚進行得白熱化的當兒,他們倆曾開誠布公地讨論過軍人生活。

    羅達-格羅佛當時聲稱,所有的缺點——長時間的别離,缺乏真正的住所和正常的家庭生活,根據制度一點一 點慢慢地往上爬,見了地位略高的人的妻子必須卑躬屈節——所有這些不利條件,都不會使她不安,因為她愛他,因為海軍是一種光榮職業。

    她這些話都是在一九一五年說的,那時世界大戰正在進行,軍裝在閃閃發光。

    現在是一九三九年,她早已把那些話忘得一幹二淨了。

     他曾經警告過她,往上爬是困難的。

    維克多-亨利不是海軍家庭出身。

    順着滑溜的前程之梯往上爬的時候,在每一個梯級上都有海軍上将的兒子和孫子擠他。

    然而在海軍中每一個熟悉帕格-亨利的人,都說他有前途。

    直到目前為止,他一直在穩步上升。

     他讀高中的時候,曾寫給衆議員一封信,使他得以進海軍學院,這封信很能說明他的性格,所以引證如下。

    他很早就顯示出他的品格。

     親愛的先生: 我從高中一年級開始,曾先後寫給您三封信,向您報告我在索諾馬郡中學的學業成績,您也很客氣地寫給我三封回信,所以我希望您還記得我的名字,也還記得我想進海軍學院的雄心壯志。

     現在我高中快畢業了。

    寫出自己的全部優良成績,看起來仿佛有點不夠虛心,不過我明白您一定能體諒我這樣做的苦心。

    今年我是橄榄球校隊隊長,打後衛,同時我也參加了拳擊隊。

     我已被選入亞裡斯塔學會。

    數學、曆史和幾門自然科學,我都是獎金候選人。

    我的英語和外國語(德語)分數沒有這麼高。

    可是我是校裡小小的俄語俱樂部幹事。

    俱樂部裡的九個會員雖然是本地居民,但他們的祖先都是很久以前俄國沙皇讓他們定居在羅斯要塞的。

    我最好的朋友在俱樂部裡,因此我也參加了,學習一點俄語。

    我之所以提到這一點,是想說明我的語言能力并不是低下的。

     我的終生目标是做一個美國海軍軍官為國效勞。

    我不能清楚說明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我的家庭背景中并沒有人幹航海這一行。

    我父親是伐水杉木的工程師。

    我一向不喜歡伐木,卻始終對輪船和大炮感興趣。

    我往往特地到舊金山和聖地亞哥去觀看停泊在那裡的軍艦。

    我用自己的私蓄買了二十幾本關于海上工程學和海戰的書,進行研究。

     我知道您這裡隻有一個名額,而在我們這個區裡,申請的人一定很多。

    要是您發現有人比我更夠條件,那麼我就去報名參加海軍,讓自己從行伍出身。

    然而,為了讓您考慮我的要求,我曾作了認真的努力,我深信我是問心無愧的。

     非常尊敬您的學生 維克多-亨利 一九一○年五月五日 五年以後,亨利用同樣直截了當的方式赢得了他的妻子,雖然她身材比他高出兩英寸,雖然她有錢的父母認為亨利配不上她:他隻是個從加利福尼亞州來的矮胖的海軍士官生,橄榄球隊後衛,沒有家産,沒有門第。

    他追求羅達的時候,倒是曾經把那浸透靈魂的個人野心撇在一邊,顯示出無比的柔情、幽默、體貼和潇灑的風度。

    一、兩個月以後,羅達簡直無法從嘴裡吐出“不”字。

    世俗的細節如身材的高矮等,早已不放在她眼裡了。

     然而,從長遠看,一個美麗的女子老得低頭看自己的丈夫,那總不是什麼好事。

    一些高個兒男人覺得這樣的一對兒未免有點滑稽,會想方設法勾引她。

    羅達雖說是個非常規矩的女人,在這一點上禁不住要心旌飄搖——隻是不到發生麻煩的程度——有時甚至還腼腆地有意挑逗人。

    亨利是個出名冷酷無情的鐵漢子,使那些看上他妻子的男人見了寒心,不敢貿然下手。

    他也真有駕馭羅達的本領。

    盡管如此,這個身材上的缺陷卻使他們夫妻經常發生龃龉。

     籠罩在這對夫妻上的真正陰影是亨利中校怪羅達言而無信,把他們婚前的諒解一古腦兒丢在腦後。

    她倒是盡了一個海軍妻子的本份,可是她抱怨得太多、太響、太沒有道理。

    每到一個她不喜歡的地方,譬如說馬尼拉,她就會一連幾個月唠叨個沒完沒了。

    她不管到哪裡,總要埋怨一通,不是天氣太熱,就是天氣太冷,或是天氣下雨,或是天氣太幹燥,或是讨厭用人、出租汽車司機、商店售貨員、女裁縫、理發師,等等。

    聽羅達-亨利每天那麼喋喋不休,就仿佛她的生活是一場搏鬥,天天得跟辦事效率太低的世界和惡劣的天氣拚個你死我活。

    這隻是女人們的老生常談,一點也不足為奇。

    但夫妻間的交往主要是談話而不是***。

    亨利最讨厭無病呻吟。

    他越來越多地用沉默作答。

    它可以蓋住聲音。

     另一方面,羅達有兩方面使他滿意,他認為一個做妻子的就應該這樣:既是妖豔的女人,又是能幹的主婦。

    他們結婚這麼多年,她很少有使他不動心的時候。

    而這些年來,他們也搬過不知多少次家,每到一個地方,羅達總能把住室或公寓布置得舒舒服服的,有滾燙的咖啡和可口的食物,房間總是打掃得很幹淨,床鋪總是疊得很整齊,花瓶裡總是插着鮮花。

    她也有一些迷人的小手段,在她興緻好的時候能變得非常可愛,非常讨人喜歡。

    維克多-亨利接觸的婦女雖然不多,但他知道她們大多數是愛好虛榮、一天到晚叽叽呱呱的邋遢貨,不象羅達那樣也有好的一面來補償缺點。

    他堅定不移的看法是∶羅達盡管有缺點,但如果拿她跟一般妻子相比,他真可以說娶了個好妻子。

    這是毫無問題的。

     可是在忙碌了一天以後回家的路上,他總是無法預料他會遇到什麼樣的羅達,是可愛的羅達呢,還是唠叨的羅達。

    在一個象今天這樣的緊要關頭,她興緻的好壞将起很重要的作用。

    遇到她興緻不好,她的判斷是粗暴的,往往也是愚蠢的。

     他一踏進家門,就聽見她在裝有暖氣的玻璃廊子上唱歌,這廊子通向客室,晚飯前,他們通常先在這裡喝一杯。

    他看見她正在插花,拿了一束水仙往那隻在馬尼拉買的深紅色花瓶裡放。

    她身上穿着一件淡褐色綢衣,腰上束着一條大銀扣的黑皮帶。

    她的一頭黑發燙成波浪式,披在耳朵後面。

    在一九三九年,這是一種連中年婦女都喜愛的發式。

    她那歡迎他的目光裡充滿愛意和歡樂。

    看見她這樣,他心裡馬上好過多了;他一輩子都有這樣的感覺。

     “哦,瞧你。

    你幹嗎不預先告訴我一聲基普-托萊佛要來?他送來這些花,幸虧還打來一個電話。

    我象個打雜女工似的,在屋裡忙了好半天啦。

    ”羅達随便閑談的時候,聲調高亢,象一般神氣的華盛頓婦女那樣。

    她的聲音很好聽,略略帶點沙嗄,她這些輕輕吐出來的字句,往往給她的說的話加重了語氣,并給人以富于才華的幻覺。

    “他說他可能稍微遲到一會兒。

    咱們先喝一小杯,帕格,好不好?調酒的家什都在那兒。

    我都快渴死啦。

    ” 亨利走到有輪子的酒吧旁邊,開始調馬提尼酒。

    ”我叫基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