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奇 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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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到現實,目光一閃,打量四周。

     茅屋之前,赫然滿地斑斑血痕,其間并有色澤較淺的腦漿遺迹。

     皇甫端一看情形,便證實了獨孤奇不是虛言,這位“鐵面天曹”,确曾在此目睹一件殘酷萬分的人間慘劇。

     但如今獨孤奇所說的龐飛夫婦及其幼子遺屍,業已不見,卻在茅屋之旁,拱起一座墳頭!他因自己每興起一種想法,其中必含有不能成立的莫大矛盾,遂索性賭氣不想,信步進入茅室。

     室中情形,倒并未有甚淩亂之狀,也未見有那位清白被玷,羞辱自盡的龐小波姑娘屍體。

     皇甫端以為屍體定已被人一齊掩埋,遂心中暗想,龐飛一家,屍已入士,室已成空,此地毫無可資偵察之處,不知上官師叔卻硬要自己至少在此住上三天則甚?他雖然莫明其妙,但因覺這位六師叔對自己恩重如山,不應在背後不遵從他所指示之事,遂隻好打定主意,無論有無發現,也要在這茅屋之中住上三日。

     日落月升,雲迷霧漫,風聲鶴唳,虎嘯猿啼。

     皇甫端業已在這茅屋中過了兩夜,所見到的,除了室中的無主雜物,及室外的一座新墓以外,隻是深山中的鳥獸悲号,煙雲變幻而已。

     如今是第三天的黃昏時分,皇甫端負手岸立在茅屋門前,目注時幻異彩的滿空晚霞,心想這件幾使自己萬劫不複的莫大冤獄,也正如這瞬息萬變的霞彩一般,不可捉摸。

     熬到初更時分,皇甫端忽然因過分無聊,而想起了一樁消遣時間之法。

     他要把“雪叟”龐飛家中的所有各物,完全檢視一遍,看看可有什麼日記之類,或許其中會記載着值得研究的往昔恩仇等事。

     皇甫端此念一起,立即動手。

    約莫經過了一個更次,他從書畫琴棋,到油鹽柴米,業已把這茅屋中的所有各物,全都遍加檢視。

     他雖然不曾發現什麼心中想找的日記之類,但卻發現了另外一件不可思議的怪事;原來,這茅屋是“雪叟”龐飛舉家隐居之處,日用各物,四季衣衫,理當一應俱全,但其中偏偏缺少一種必會遺留之物。

     這種東西.就是妙齡少女的衣衫首飾。

     茅屋中衣衫頗多,有幼童衣,有老人衣,有老婆婆衣,為什麼獨獨沒有龐小波平時穿戴的衣裙钗钿?皇甫端對于這樁怪事,沉思了老半天,仍然參不透絲毫端倪。

     想來想去,覺得那位龐小波姑娘,既然在這茅屋之中居住。

    決不會毫無用物遺留,除非…… 除非什麼,除非她沒有死,除非她離此他住,才會把一切衣履簪環,完全帶去。

     這個理由雖說得通,但龐小波卻決不會走!因為“鐵面天曹”獨孤奇曾經目睹龐小波被人奸辱以後.業已羞辱難堪地嚼舌而死。

     他滿腹悶氣,不願再在室中枯坐,遂走出門外,遠處是長空寥廓,雲誨迷蒙,但近處卻隻有那座三尺新墳。

     他這樣目不轉睛的失魂落魄之狀,是為了心中又起奇想,皇甫端認為自己适才那種龐小波可能未死的想法,是一種極為大膽假設。

     然而适才既有大膽假設,如今卻為何不索性來個大膽求證?求證之法,極為簡單,隻消挖開墳墓,一驗墓中屍骨.看看究竟有無龐小波在内,他回到茅屋以内,取來一把鐵鏟,肅立在那座三尺新墳之前,向埋骨墓中的“雪叟”龐飛,舉行默禱地心中暗道:“龐飛,我們除了為争奪‘天香白玉屏’,曾經互相過招以外,可說素無仇恨,卻誰知不僅你一家遭禍,也把我皇甫端幾乎害得身敗名裂,萬劫不複…… “如今,皇甫端為了洗刷本身清白,并願意為你一家老小,報慘死之仇,必須挖開墳土,一驗屍骨!望你莫以死後難安見怪,倘若英魂不遠,泉下有靈,并請呵護皇甫端早日揭開秘幕,擒獲惡魔,為彼此報仇雪恨!” 禱祝一畢,皇甫端立即開始挖掘墳土。

     龐飛等人屍骨,既無棺木,又系草草掩埋,自然不消多久,便被皇甫端一一掘出。

     皇甫端挖掘結果,隻挖出了三具屍骨。

     一具老人遺屍,正是“雪叟”龐飛。

     一具老婆婆遺屍,顯然便是“雪叟”龐飛之妻。

     一具腦殼已被摔爛的八九歲男童遺屍,分明是龐飛夫婦之子。

     果然,其中缺少了一具衣裳半裸,嚼舌而死的少女屍體。

     皇甫端向這三具屍體,打量了幾眼,心中微覺安慰地搖頭一歎。

     龐小波既然未死,則這埋葬龐飛夫婦等遺屍之舉,定然是她所為。

     這樣一來,在這莽莽江湖以内,就多了一個可為自己作證,替自己洗刷清白之人,自己除了擒獲那容貌與自己相像的惡魔外,若能尋得這位全家被害,清白被玷的龐小波姑娘,也足可把這樁冤案,揭破大半。

     皇甫端方自想得有點眉飛色舞,但念頭一轉之下,又複劍眉愁蹙。

     因為他覺得雖然多了一條線索,這條線索卻是極難加以運用!難就難在自己不曾見過龐小波姑娘,萬一她也像自己在天涯尋仇之際,來個埋名隐姓.卻教自己如何相尋,總不能每遇一位陌生少女時均冒冒失失地,動問人家的芳名尊姓?皇甫端的心中是由愁而喜,由喜又愁,手下則一鏟一鏟地,把“雪叟”龐飛夫妻父子等三具遺屍,重加掩埋,并耗費不少心力,替他們作了一座頗為看得過去的高大墳墓。

     “苗嶺”事了,皇甫端向墳前一拜.便啟程趕奔浙扛江,打算去往“天目山”下,尋找“肉球先生”古今通,遵照六師叔的指示,把自己的蒙冤經過,向“肉球先生”詳叙一遍,聽聽這位智計卓絕.見聞極廣的武林奇人,有何獨到看法。

     他趕到“幕阜山”的“九盤嶺”附近,陡覺天光一暗,山風一涼,便知驟雨将降。

     眼前是深山古道,看不見一角廟宇,看不見一戶人家,簡直尋不出較為理想的避雨所在。

     皇甫端目光四掃,方自皺眉,蓦地金蛇電掣,霹靂一聲,蠶豆大小的雨點,便告垂空傾瀉。

     他萬般無奈,身形一閃,提氣縱起了四丈有餘,藏到崖壁半腰的一塊突石之下。

     “山中一夜雨,樹秒百重泉”之語,确系寫實詩句,如今這場大雨,下了個把時辰以後,隻見蒼崖翠壁之間,不僅被沖洗得分外光鮮,并平添了不少匹練飛空,噴珠濺雪的流泉飛瀑。

     皇甫端見雨勢雖狂,為時卻不會太久,心中方自一寬,竟又被一種奇異景色,吸引得詫然凝目。

     對面一座陡峭山壁的二十來丈高處,突然噴起一團五色彩霧。

     這團彩霧,并不太大,起時僅約海碗,等散布至桌面大小以後,便在空中自行緩緩消失。

    第一團彩霧方消,第二團彩霧又起。

    接連七次以後,彩霧始不再騰,天色也雲開雨霁。

     皇甫端注目細看,見那霧起所在,是有大堆藤蔓糾結的山壁凹進之處。

    定然有一洞穴,彩霧必系由穴内噴起。

     根據自己的江湖經驗,那彩霧不是毒氛,便是寶氣。

     若是毒氛,則穴中定藏有罕見蛇蟲。

     或是寶氣,則穴中定藏有稀世瑰寶。

     皇甫端想到此處,又見雨勢已停,遂立即縱下藏身避雨山壁,向對面峭壁中所噴彩霧之處撲去。

     因為他覺得既有奇觀,不妨一探,是寶物,則可以碰碰機緣,是毒物,則更當為世除害。

     但他剛剛援登了十三四丈,忽然聽得有“專注傳音”功力的人語之聲,由壁頂飛下,向自己耳邊說道:“你這人莫要找死,并壞了我的大事,那洞中藏的是條極厲害的毒蟲,不是什麼靈藥異寶!” 皇甫端聽得這絲人語,遂不撲秘洞,改撲壁頂,但在起騰縱躍之間,卻隐藏了三成功力。

     這片峭壁,共約三十來丈,也就是壁頂距離那噴起彩霧秘穴,不過是十丈左右高下。

     皇甫端才到壁頂,便覺眼前一亮。

     原來壁頂以上,站着一個年約十八九歲,美麗得宛如瑤池玉女,洛水神仙,幾乎令人不敢逼視的長發黃衣少女。

     這少女看皇甫端縱上壁頂,想是恐怕他出聲說話,驚動了秘洞中所藏怪物,遂趕忙把根纖纖玉指,豎向香唇,示意他保持靜默。

     皇甫端點頭一笑,便在壁頂坐下,但兩道好奇目光,卻緊盯在那長發垂腰的黃衣少女的身側,原來,那黃衣少女身側放着一隻竹籃,籃中所貯,竟是兩三百枚鵝蛋。

     黃衣少女看出皇甫端的疑詫心意,遂美絕天人地嫣然一笑,伸手抓起幾枚鵝蛋,向壁下略比,像是告知皇甫端,她要用鵝蛋打那個洞中怪物!皇甫端走遍江湖,也從未見過用鵝蛋作為暗器之人,遂越發好奇地,伸頭向壁下看去。

     洞并不巨,約如面盆大小,洞周全是糾結藤蔓之蒿,但這些洞周藤蔓,卻均已枯黃萎死。

     皇甫端看清洞穴形狀,便向那黃衣少女,略比手式,要她下手施為。

     黃女少女,梨渦微現,搖頭一笑,仿佛是告知皇甫端,時機未至,她還在有所等待。

     蓦然間,這位黃衣少女,手指西北天空,面呈喜色。

     皇甫端顧着她的手兒看去,隻見西北方的天空之中,飛來了一隻紫色巨鳥,巨鳥爪中似還抓着一隻活物。

     巨鳥飛行極速,展眼間飛到近前,方看出是隻長尾若帶的紫羽靈鹫。

     這隻紫羽靈鹫的雙爪中所抓之物,卻是一隻幾乎比海碗還大的“人面蜘蛛”。

     皇甫端對于紫羽靈鹫,雖屬初見,但遊俠江湖之際,卻見過兩隻“人面蜘蛛”。

     那兩隻“人面蜘蛛”,比這隻小得甚多,尚且能噴蛛絲襲敵,奇毒無倫,則這隻如此巨大,其毒力之強,越發可以想見。

     紫羽靈鹫飛到黃衣少女頭上,把長頸微伸,像是與她打了一個招呼。

     黃衣少女微一揮手,紫羽靈鹫遂把鋼瓜中所抓的“人面蜘蛛”,向峭壁凹處的洞穴擲去。

     那“人面蜘蛛”被紫羽靈鹫抓到爪中之際,好似業已僵死,但才離鳥爪,立奮兇威,六隻長足一搭,便搭在石壁之上,未曾被擲到洞穴左近。

     皇甫端方以為紫羽靈鹫之失,未曾擲準,卻見那洞穴之中,又複噴起一圈彩霧,直向“人面蜘蛛”飛去。

     那“人面蜘蛛”,又似對這種彩霧,極為懼怯,有所企盼。

     遂一動不動地,用六根金光閃閃巨足,搭緊了在峭壁之上,暫時不加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