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杏林醫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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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過長江,休息一夜,二人足下如飛,經淮陽之地進入山東。

     這一日,兩人終于抵達崂山腳下,天時尚早,進了山下鎮子。

    梁蕭沿途編了幾樣竹器,在鎮上換了幾十枚銅錢,尋一間酒肆打了兩兩酒,買了一點兒羊肉,與怪老頭分吃。

    他正想跟店家打聽吳常青的所在,忽聽店外騾馬叫喚,擡眼一看,卻見十多個漢子,正吆喝着闖進來。

     梁蕭看來人大都背刀挂劍,均是江湖人。

    其中兩個小厮扶了個臉色紫黑、嘴唇枯裂的少年,小心坐下。

    那病少年走了兩步路,似乎便覺勞累無比,伏在桌上呼呼喘氣。

    一行人個個臉色鐵青,眉間凝重,叫了酒菜默默喝了一輪。

    為首一個下巴有瘤、面盤寬寬的漢子忽地叫過夥計,道:“敢問,那山裡菩薩什麼時候能見到?”夥計一愣,賠笑道:“敢情您老也沖菩薩來的麼?這個可難說得緊!” 肉瘤漢子皺眉道:“此話怎講?”夥計笑道:“上個月那菩薩每天出來;這個月卻來得少了,半個月也沒出來一回!”肉瘤漢子面色一沉,怒道:“那怎麼成?咱少主的傷可等不得。

    ”夥計賠笑道:“方圓百裡的人都在這附近等呢!菩薩不出來,有什麼法子?”肉瘤漢子怒哼一聲,粗聲道:“那主兒不出來,我‘肉須虬’常望海就放把火,燒了那鳥林子。

    ” 話剛說完,忽聽一個嘶啞男聲幽幽傳人店裡:“小青,你看到這條蚯蚓了麼?”衆人一愣,轉眼望去。

    卻見不知何時酒肆前立起個布袋戲台,一陣風拂來,卷起那黑油布的幌子,上書四個白漆大字:“袋裡乾坤”。

    戲台上景緻甚陋,三束花、兩根草,稀稀拉拉,随意擺放,一男一女兩個布人并肩而行。

     男子話音落地,一個尖細的女聲便道:“看到了啊,不就條蚯蚓麼,有什麼好看?”那男聲嘻嘻笑道:“小青,這蚯蚓!可有些用。

    你聽說沒有,蚯蚓又名叫地龍,意思是泥巴裡面的虬龍,能夠用藥!”那女聲歎 道:“這蚯蚓又小又細,就算是藥王菩薩拿來做藥,怕也濟不得事的!”那男聲笑道:“它細小是細小,卻 有一樁奇處。

    你看它下巴上有個肉瘤,故而叫做‘肉須蚯’,乃是蚯蚓中的極品。

    ” “肉須虬”常望海臉色青了又紅,紅了又青,騰地站起,怒道:“操你龜兒子的祖宗!你是哪兒來的雜種,敢來消遣老子?’他滿嘴粗言,玩布袋的人卻不理會。

    那女聲拿腔拿調地道:“那麼,這肉須蚯與别的蚯蚓還有什麼不同?”那男聲“撲哧”笑道:“大有不同呢,别的蚯蚓都吃土長大,惟獨這‘肉須虬’是吃屎長大的,所以口氣格外臭些。

    ” 常望海一跳三尺,破口罵道:“放你媽的屁!”那女聲卻笑嘻嘻道:“是啊是啊,你這麼一說,果真有些臭氣,就像是放他媽的屁呢……” 常望海忍無可忍,大吼一聲,躍将出去,一招“鐵門檻”貼地掃出,戲台忽地向後一縮,輕輕巧巧讓開這腿。

    那女聲歎道:“原來蚯蚓如此心黑,還會咬人的?”常望海一腿落空,心頭微凜,蓦地蹿起,三拳五腿一口氣使将出來,随行衆人看得目眩神馳,齊聲叫好。

     戲台左右飄忽,将拳腳一一讓過。

    那男聲歎道:“小青,你多有不知,蚯蚓吃泥,故而心腸最黑,但因這‘肉須蚯’吃屎,所以他肚腸不但黑而且臭,世間少有!”常望海氣得七竅生煙,右手虛晃,左腳突然踹人戲台之下,乍覺腳脖子一痛,似被什麼套住,尚未緩過神來,戲台倏地逼上,撞中他胸口。

     常望海慘哼一聲,倒退五步,口吐鮮血,胸口衣衫仿若大蝶,片片飛起,赫然露出一個猩紅掌印。

    随行衆人大驚,齊齊站起,一個黃衣漢子顫聲道:“你……你是玩木偶的一夥兒?”衆人神色驚惶,紛紛拔出刀劍。

     那布袋戲台靜悄悄立在街心,兩個布偶情投意合,依偎一處,貌似天真溫馨。

    那男聲輕輕歎了口氣,道:“小青,人家問咱哥哥呢!”那女聲吃吃笑道:“是呀,哥哥托咱什麼來着?”那男聲笑道:“讓咱把東西帶給他們!” 那群漢子再也忍耐不住,紛紛大吼,揮刀撲上,那戲台略略一退,其中忽然飛出黑乎乎一樁物事,撞上黃衫漢子胸口。

    那黃衫漢子口吐鮮血,跌出老遠,衆人一看,卻是一顆頭顱。

     那病少年始終在桌邊喘息,忽見頭顱,神色大變,向前一撲,嘶聲道:“爹,爹!”抱着頭顱幹号兩聲,忽地擡眼望着那布袋戲台,喘道,“你……你殺了我爹!”那男聲嘻嘻笑道:“豈止你爹!”那女聲接口道:“殺得人多啦,隻待你們一死,江湖上從今往後,再沒有怒龍幫這名字。

    ”說着咯咯嬌笑,頗為歡喜。

     那少年聽得這番話,一口氣回不上來,兩眼翻白,昏死過去。

    衆漢子悲憤異常,紛紛叫道:“跟他拼了!”揮刀舞劍,一擁而上。

    那戲台在人群中東飄西蕩,形如幽靈。

     要知衆人招式戲台中人看得分明,戲台中的虛實衆人卻全然不知。

    武功打鬥講究知己知彼,如此我明敵暗,衆漢子頓時大敗,片刻便倒了四個。

     梁蕭本不想理會這些江湖仇殺,但看那戲台中人出手狠辣,大有斬盡殺絕之意,心生不忍,看了怪老頭一眼,見他殊不在意,隻顧吃肉,心知這等武功尚不被他放在心上,便自顧起身歎道:“你們不是對手.都退下吧!” 他大步上前,随手抓起場中漢子,反手擲出,一句話說完,隻聽“撲通”連聲,七個漢子盡被擲到身後。

     戲台中人想是看出厲害,蓦地停住。

    那男聲森然道:“你是誰?要架梁子麼?”梁蕭長長吐了口氣,苦笑道:“這位老兄,得饒人處且饒人。

    你傷人甚多,也當夠了!”那女聲冷笑道:“‘紫面龍’劉熙雲殺害我爹爹,污辱我媽媽,難道我不該報仇嗎?若不滅他滿門,怎消我心頭之恨?” 梁蕭心頭一凜,望那些漢子一眼,尋思道:“倘若真如這女子所說,這些人倒也死有餘辜。

    唉,但當初我何嘗不是被冤仇蒙了心,犯下無邊殺孽。

    ”他沉默半晌,回手一指地上那花白頭顱:“這便是劉熙雲?”那男聲道:“不錯!” 梁蕭道:“首惡已誅,何必再造殺戮?”那男聲哼了一聲,道:“你定要多管閑事了?”女聲接口叱道:“那便連你一塊兒殺!”不待梁蕭分說,那戲台中飛出六柄飛刀,分作六路向他掠來。

     梁蕭一擰眉,大袖揮出,從上而下畫了個弧,六道刀光倏然而沒。

    梁蕭再一振袖,六柄飛刀叮當落在地上。

    那戲台微微一震,女聲喝了聲:“好。

    ” 頃刻間,那戲台中飛蝗石、三棱镖、蜂尾針、鐵菩提,二十餘件暗器天女散花般飛出,三成打向梁蕭,七成卻向那些漢子打去。

    梁蕭冷笑一聲,左掌直拍,右掌橫揮,兩道掌風掃過,便如飓風卷過長街,隻聽“叮當”之聲不絕,諸般暗器落得滿地,無一中的。

    梁蕭一招擋落暗器,大袖輕輕一卷,當街淡然挺立。

    衆人無不目瞪口呆,街上微微一靜,戲台中那男聲忽地厲叫道:“爺爺跟你拼了。

    ”戲台挾着股勁風,向梁蕭撲來。

    梁蕭一動不動,淡然道:“縮頭縮尾,算什麼本事?”雙手成爪,如風掠出。

     隻聽裂帛聲響,那布袋戲台被他撕成兩片,一道人影疾沖而出,雙掌正正印在梁蕭胸口。

    那人一招得手,如飛退後,“咯咯”笑道:“你中了我的‘火焰掌’,命不久矣,怪隻怪你多管閑事!”她滿頭青絲,面若桃花,卻是個模樣俊俏的妙齡少女。

    旁觀衆人啧噴稱奇,本當這戲台中是男女兩人,哪料隻有一人,且還是個女子。

     那女子話一說完,卻見梁蕭含笑袖手,當風而立,全不似重傷欲死的模樣,不由笑容漸斂,杏眼瞪圓,忽地嬌叱一聲,揮掌再撲。

    梁蕭左手翻出将她手腕扣住。

    那女子驚駭欲絕,厲聲叫道:“臭漢子,放開我”梁蕭雙眉一挑,卻不理她,目視前方。

    那女子正覺奇怪,忽地數下木石交擊之聲傳入耳裡,心頭一震,失聲叫道:“哥哥!” 衆人放眼望去,隻見街頭走來一彩衣男子,年約二十,長眉秀目,面皮卻呈青灰之色,身旁立着個三尺來高的木哪吒,圓頭大眼,身有六臂,分持刀槍劍戟等兵器,頭身手足處皆有細線與彩衣人手指相連。

     彩衣人一路邁步,右手五指同時扯動,那木哪吒便如真人般随他行走,木腿磕着石闆,奪奪有聲,遠遠望去便似拉着個步履蹒跚的孩子。

    怒龍幫那一衆漢子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