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和諧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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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蕭瘋也似狂奔,腦中空白一片,也不知奔了多久,雙腿忽地虛軟,一個趔趄,跪倒在地,知覺一點一滴浮了上來,又感到先時那種撕肝裂肺的痛楚。

    他的眼前霧蒙蒙一片,胸口鼓漲難言,似要爆裂開來。

    一霎那,他突然明白,為什麼秦伯符甯可拼死一戰,也不肯讓曉霜與自己相見?為什麼淩水月不肯讓釋天風提到曉霜;為什麼雲殊又如臨大敵,隻因為曉霜已經死了,所有人都心懷恐懼,不知道他悲怒之餘,又會幹出什麼蠢事。

     也不知跪了多久,一陣柔風拂過他的頭頂,梁蕭擡起淚眼,但覺四面夏花爛漫,陽光妩媚。

    鳥語啾啁,泉水流瀉;溶溶池沼,映出無心白雲。

    一草一木,一泉一石,均是安甯祥和,自己身處其間,益發突兀不堪,似與這天這地格格不人,相形之下,悲哀者更加悲哀,孤獨者更加孤獨。

    蓦然間,他心頭掠過一個可怕的念頭:“莫非老天爺早已厭棄我了麼?”種種往事從心頭流過:孩童之時,上天便假手蕭千絕,拆散他的爹娘;在天機宮苦學算數,破解天機十算,卻又解不出最後一算;而後一場大戰,害死阿雪;先讓他母子重逢,偏又讓他親手殺死母親;現如今,竟讓他失去了所有的愛人;即便到此地步,老天爺還不肯罷休,當他痛苦失意之時,天地間偏偏生機勃發,鼓舞歡欣,便似一群無恥的看客,幸災樂禍,彈冠相慶。

     梁蕭越看越怒,陡然間,跳将起來,運足掌力向天空猛力劈去。

    六大奇勁,天弧掌力,鲸息功,但凡能夠使出的功夫,盡都使了出來,掌力指勁一道接一道地沖上天空,又在空氣中悠悠散去。

     發了千餘掌,梁蕭筋疲力盡,撲倒在山坡上,心頭一片茫然:“武功又如何?算學又如何?縱然武功冠蓋古今,也救不了親友愛人,縱然算盡天地的奧妙,也算不清自己的命運。

    ”霎那間,他心灰意冷,将頭深深紮進泥土,淚水縱橫,将土壤點點濡濕。

     迷迷糊糊,也不知躺了多久,醒來時晨曦初露,已是黎明。

    梁蕭頭痛欲裂,嗓子好似火燒火燎一般,他爬到溪邊,喝了點泉水,略略清醒了一些,跌跌撞撞下了山坡,踅進一處密林,林中濃陰蔽日,幽暗無光,枯死的老樹比比皆是,蝙蝠在樹間飛來飛去,毒蛇盤繞樹梢,咝咝吐信。

     梁蕭走了數步,雙腿再沒了前進的氣力,靠着一棵枯樹坐下來,敗葉飄落頭上,也不知拂去。

    沒過多久,往事一幕幕又從心底浮上來,他力圖不去思想,但越是躲避,那景象就越發清晰。

    梁蕭隻覺腦子似有一把大鋸,嘎吱嘎吱不斷拖動,禁不住抱頭伏在地上,不絕呻吟。

    這一瞬間,他實已到了崩潰的境地,迷蒙中,指尖忽地觸到一段硬硬的東西,擡眼看去,卻是一截枯枝,不知為何,他心頭動了一下,不自覺握緊枯枝,随手在蒼碧的苔醉上寫下一道算題,立而後破,頃刻解完一題,又忙不疊地立下第二題,這般自問自答,他的心智被艱深的算題吸引住,竟爾暫且忘了痛苦。

     如此這般,梁蕭不分晝夜,沉浸于算題之中,不讓心靈有絲毫空隙,思索世事。

    他在四周密密麻麻寫滿算式,寫了又抹,抹了再寫,餓了,便抓身邊的苔藓菌類充饑,渴了,便舔一舔枯葉上的露水。

    不知不覺間,他将心中對天公的怨怒付諸筆端,列出一道又一道的奇算怪題:或是攪亂曆法,讓日月逆行、星宿錯位;或是亂設水利,令江河倒流、移山填海;甚至于渾天之内将直者變弧,圓者變直,恣意曲折,不循常規。

    自古以來,世人深以為然的天地至理盡在他筆下歪曲分裂,混沌一團。

    原本,他身為當世第一數家,也知紙上談兵,于事無補,但此時滿腔孤憤,無處宣洩,偏要逆天行事,窮思極慮,挑戰蒼天。

     枝桠間影移光轉,微暗還明,不知不覺變幻了三次。

    梁蕭這時算完一題,心頭微動,回頭觀看前算,忽地目瞪口呆。

    原來,他發覺不論題目如何颠倒錯亂,但要得出結果,所用算法都須簡捷優美,仿佛行雲流水一般和諧自然;不論他怎樣抗拒天地,算到最後,算法總不免歸于和諧。

    征忡良久,一個念頭從他心頭閃過,令他甚是驚懼:算學取法于天地,也歸于天地;算學之和諧,就是天地之和諧;天地法則雖能一變再變,但其中的和諧卻是恒久不移的。

     想到這裡,梁蕭隻覺渾身虛軟、擱下手中枯枝,幾乎失去了一切鬥志,昏昏默默間,腦中似有一個聲音轟然震響:“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天地之行無知無覺,溶溶洩洩,和諧自然,何論什麼善惡?你梁蕭不過一介微殘之軀,立身于天地之間,與微塵無異,所謂半生坎坷,不過是天地運行之一瞬,你自以為蒼天弄人,也不過是自作多情罷了……” 刹那間,梁蕭的心靈生出極大變化,耳聞目見,隻覺即便這死氣沉沉的陰森老林,也突然有了無窮意趣。

    他甚至聽見了蝙蝠捕獵時的叫聲,毒蛇交尾時的異響;他明白看到,繁茂的樹枝間到處是敗葉枯枝,隐現頹機;而枯死的老木正在長出細小的嫩芽,蘊藉生意。

    就在此時此地,生與死,盛與衰,循環不絕,處處透着無上和諧。

     洞悉默想間,梁蕭的心情慢慢平複下來,但覺生平愛恨糾纏、恩怨交織,都不過是天地之間的和諧運行,一味哀傷難解,于天地無礙,不過自傷自憐。

    一念及此,他終于長長歎了口氣,抛開各種思慮,背靠大樹,吐納呼吸,過得許久,恢複了些許精力,慢慢站起來,走出林子。

    但見林外旭日初升,朝霞明滅不定,柔和的晨曦照在他身上,瑰麗如金。

     他在山間默默走了一程。

    忽覺身後勁風陡起,反手一抄,将七顆鐵彈子一并撈在手裡,回頭望去,隻見遠處站了兩人,均是漢人裝束,其中一個白臉漢子拿着一張銀鑄彈弓,臉色慘白,雙手發顫。

    梁蕭皺眉道:“二位是誰?為何背後傷人?”二人對視一眼,那白臉漢子咬了咬牙,大聲道:“我背後傷人也沒什麼不妥?姓梁的,我認得你。

    你滅我故國,殺我同胞,血性男兒盡可得而誅之?既然失手,那麼殺剮聽便,皺一下眉頭的,便不算好漢。

    ”他方才這手“七星聯珠”,一發七彈,打上下三路,鮮少有人避開,誰料此番暗中出手,竟被梁蕭随手接住,他深知遇上如此強敵,勢必無幸,是以放出豪言,即便身死,也要落個硬氣。

     梁蕭淡然道:“說的好,原來是背後傷人的好漢。

    ”白臉漢子被他一語道出自相矛盾之處,面皮一熱。

    另一豹髯漢子忽道:“梁蕭,你瞧這是什麼?”攤開手掌,卻是一串羊脂玉珠。

    梁蕭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