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濁世滔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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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蕭風餐露宿,溯大河而上,越往西行,氣候越是苦寒,瀚海千裡,渺無人煙,巨大鹽湖時時可見,黃河水由濁變清,河道由寬而窄,土著言語梁蕭漸難明白,唯有憑借手勢溝通。

     這一日,他越過積石山,河水更見細小,人畜已能徒步涉過,情知距源頭不遠,疾行數日,抵達一座大山之下,隻見山脊冰川覆蓋、雪白刺眼,梁蕭詢問土著,得知此山名為‘巴顔喀拉’,他稍事歇息,登山而上,翻過一面岩壁,汩汩細泉從山頂瀉下,彙聚成溪,溪水裹挾無數碎冰,撞擊之音高低起伏,若合符節。

     梁蕭心道:“此處該是大河之源了。

    ”他摘下羊皮渾脫,飲盡囊中青棵酒,抛人水中,瞧那皮囊在冰塊之間磕磕絆絆,向東漂去,梁蕭忖道:“人說河源為流觞之地,想下遊水勢滔天,何等厲害,此地卻不足飄起酒囊,足見其言非虛。

    ”瞧到此處,突發奇想,“黃河水以如此細流,化為滾滾洪水,其中道理,倘若化入内功,豈非大妙。

    ”想到此處,若有所悟,不覺微微點頭。

     梁蕭在河源處坐到日落,适才下山,忽見大山南麓,方圓百裡内星芒爛漫,莫可逼視。

    梁蕭大感驚奇,極目眺望,瞧出光芒出自數百泓泉水,沮如散渙,燦若列星,徐徐彙入水之中。

    梁蕭恍然而悟:“此地該是地理志中所說的‘星宿海’了,乍眼一觀,果如滿天星鬥散落人間,古人誠不欺我也。

    ”蓦然間,他生出些許疑惑,坐在一塊山石上,蹙額沉思道:“我少時在天機宮讀《山海經》,《大荒西經》有言:”昆侖之丘,河水出焉‘,黃河之源,當為昆侖山,又說道:“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有大山曰昆侖之丘’。

    赤水為黃河,以古人之見,黃河理應出于昆侖山,‘巴顔喀拉’山勢低小,哪及得上昆侖山接日月,負青天的氣象?再說這星宿海又從何而來?《海内西經》有道:”海内昆侖之虛在西北,河水出其東北,西南又人渤海,人禹所導積石山‘,如此看來,昆侖應在積石山西北,郦道元《水經注》說:“河自蒲昌,潛行地下,南出積石’,又道:”蔥嶺之水,分流東西,西人大海,東為河源‘,按地理圖所載,蔥嶺、蒲昌距此千裡,難道說,黃河源頭遠在西北,而後河水潛行地下一千餘裡,再從星宿海冒出麼?“ 想到這裡,梁蕭大覺不可思議,但既有疑惑,若不探個究竟,委實無以自解,凝思半晌,決意向前往西北,尋找傳說中的黃河之源昆侖山。

     他所帶幹糧早已罄盡,就地打了一頭野羊,烤熟吃了,在岩洞中宿了一夜,次日啟程向北,途中戈壁沉沙,烈日炎炎,辛苦非常。

    走了約莫十餘日,漸有水草迹象,蒼穹盡頭,白雲深處,依稀刻劃出大山輪廓,簇簇雪峰出乎雲天之上,冰雪耀日,光華璀璨。

     又行一日,大山軀幹宛然在目,橫貫東西,蒼蒼莽莽,如雪浴飛龍,夭矯驚騰。

    山頂冰川消融,縱橫蜿蜒,在原野上聚成大小海子,波光蔚然,水氣彌漫,迎日一照,流光泛彩,瑰麗無匹。

     梁蕭隻瞧得襟懷疏朗:“怎道化外之地,竟有如此氣象?中土山水雖衆,與之相較,都不免流于拘謹了!”正自攬風賞景,忽覺地皮微震,西方天空,隐有悶雷之聲傳來。

    梁蕭循聲極目眺望,但見煙塵嚣張,凝成長長灰線,由細變粗,翻滾逼來。

    梁蕭吃了一驚:“此地有戰事麼?”左右一瞧,千裡草海無可躲藏,隻得搶上一處緩丘,伫足觀望。

    那灰線漸漸逼近,卻是無數野馬,鬃毛飛揚,奮蹄狂奔。

    馬群後一箭之地,數百牧人奮力甩着套索,聲嘶力竭,呼喝不已。

     忽聽西南方蹄聲又響,不消片時,出現數百騎人馬,從前兜截而來。

    這迂回包抄,乃是草原牧民慣用的圍獵之術,用到妙處,圍獵隊伍八方湧至,叫獵物無處遁藏。

     野馬群被斜刺裡一沖,頓生潰亂,蓦然間,馬群中蹿出一匹渾身火紅的野馬,骨骼粗大,較之尋常野馬高出一頭,鬃毛奇長,幾乎蓋住馬首。

    這紅馬迎風長嘶一聲,聲音十分悠長。

    馬群聞聲,旋風般向北疾馳。

    忽見北方煙塵大起,數百餘騎士迎面馳來。

    那紅馬又是奮蹄長嘶,野馬群倏又轉向,往梁蕭這方湧來。

     梁蕭慣經戰陣,并不将馬群放在心上,隻是暗覺奇怪:“按說,東南方也該有人堵截才是,莫非接引有誤?”念頭才轉,便聽身後馬蹄聲響,回頭望去,隻見數十騎人馬出現在後方,不由忖道:“東方正當其鋒,來人忒也少了。

    ”但旋即悟出其中妙處:“是了,這支人馬在那裡,并非堵截,而是出于驚吓,如此再三驚擾,馬群勢必潰亂,那時擒捉野馬,便十分容易了。

    ” 果如梁蕭所料,東南人馬一出,馬群陣勢大亂。

    那頭火紅野馬咴了一聲,又蹿将出來,縱聲嘶鳴,馬群便如戰士聽到号角,忽地齊頭并進,向東方沖刺而來。

    梁蕭不由得喝了聲彩:“馬中之王,當真了得!” 野馬竟知批亢搗虛之法,東方諸人均是錯愕不已,眼瞧數千野馬洶湧奔騰,豈敢櫻其鋒芒,一時紛紛走避。

    獨有一名紅衣女郎夷然不懼,縱馬突人馬群中,套索左右抽打,野馬一被抽中,便吃痛讓開。

    梁蕭見那女子套索揮舞間,隐有軟鞭招術,不由暗暗稱奇。

    隻瞧那女子東一穿,西一鑽,辟出一條路來,逼近紅馬,翻身一縱,落在馬背之上,衆騎士哄然歡呼。

    梁蕭心道:“擒敵先擒王,這招使得利落,這女子似乎通曉中土武功,卻也奇怪。

    ” 那紅馬桀骜不馴,力大無窮,能令萬千同類俯首帖耳,又豈容人類騎乘,頓時上縱下跳,左抛右摔,舉動極為暴烈。

    紅衣女緊緊拽住馬鬃,伏在馬背上,初時尚能把持,但不消多時,便覺力怯,身子如一張紙鸢,被抛得滿天飛舞。

    忽然間,那紅馬四蹄一攢,身軀回旋,女子尖聲駭呼,身如擲丸飛星,向着野馬群裡落去。

    此刻萬馬奔騰,落人馬群亂蹄之下,有死無生。

    衆騎手無不失聲驚呼。

    隻在此時,忽見人影閃動,梁蕭一蹿一縱,将那女子平空摟在懷裡,繼而身形折轉,落在一匹野馬背上。

    低頭一瞧,卻見那紅衣女不過二八韶齡,杏眼凝碧,極為美麗。

     那少女驚魂未定,氣息急促,檀口間吐出淡淡奶香,忽聽她叽裡咕噜,極快地說了兩句話,梁蕭不解,少女發急,手指紅馬,又說兩句。

    梁蕭這才聽出來,少女話裡夾雜許多突厥語。

    向年欽察營中多有突厥戰士,梁蕭為統率方便,跟着學過一些,想了一想,間道:“你要我抓住那匹紅馬嗎?”少女連連點頭,梁蕭歎道:“物各有主,何必強求呢?”少女急得小嘴一撇,猛地哭道:“我們追了一個多月,抓不住它,就全完啦……” 梁蕭環顧四周,那些騎士果然疲态盡顯,斷然無力再度設圍,再聽少女哭得傷心,心頭一軟,歎道:“我且試試!”将少女擱在一匹野馬背上,自己揮鞭縱馬,向紅馬迫近。

    紅馬吃過一回苦頭,豈肯容人再近,奮蹄突出馬群,蹄不沾地,頃刻間将梁蕭抛落兩箭之地。

     梁蕭不由好勝心起,縱下馬來,銜尾緊迫,此時東風正厲,吹得他衣袂飄飄,便如憑虛禦風,在草上滑行。

    衆騎士睦目結舌,呆呆瞧着一人一馬浮光掠影般奔到地平線處,消失不見。

     逐出二十餘裡,紅野馬越奔越快,梁蕭漸被抛落,暗贊道:“此馬神駿絕倫,不知與莺莺的胭脂相較,誰更厲害一些?”降服之心更甚,俯身抓起一塊硬泥,捏下一枚小丸,以“滴水勁”射出,擊在紅馬後腿關節處,泥丸嗤的一聲,化為輕煙一團。

    這一下力道雖輕,卻叫紅馬後腿軟麻,瘸了一瘸。

    梁蕭趁勢奔近,手中泥丸去如連珠,不傷紅馬筋骨,隻令它蹄軟筋麻,有力難施,去勢漸漸緩了。

     半桶羊奶工夫,梁蕭搶近馬尾,伸手拈住,一個筋鬥翻上馬背。

    那紅馬使出渾身解數,奮力掙紮,梁蕭施展輕身功夫,任它起落。

    紅馬見勢不妙,縱蹄狂奔,梁蕭左臂勒住馬頸,伸袖蓋住xx眼。

    紅xx眼前漆黑一團,唯有閉眼瞎撞,亂兜圈子,狂奔了半個時辰,終于無法可想,伫足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