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折 武歌:幽靈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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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疾竟有三分相似。

    玉一般的光華在她面頰上流轉,肌膚瑩白仿佛雪中蓮,嘴唇淡紅仿佛五月櫻。

    她的睡容高貴而沉靜如果這不是一個單獨的頭顱,當然每個人都會相信她隻是睡着了。

     衛武歌的聲音有一種奇特的魅力,令人隻能傾聽不能言語。

    這是當今皇帝的女兒,豫國公主趙繡。

    趙繡十五歲嫁給秦天民,十六歲生下一個兒子。

    孩子還沒滿月,她就去世了,據說死的時候仍然像玉雕一樣美麗。

    這個傳說實在發人深省,二十五年後,我掘開了豫國公主墓。

    打開棺材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公主的美貌令昏暗的墓室生輝,卻令我手中的火炬失卻光彩,是誰把這樣的美麗固定下來了呢?他看向唐綠薔。

     唐綠薔面色蒼白,緊盯着趙繡的頭顱,忽然格格笑道:是我用唐門僅剩的一枚白血毒死了她,因為我不能忍受與别的女人分享自己丈夫。

    她聲音刺耳,雙手痙攣,在蜀中時,天民對我那樣溫柔體貼,可一回到汴京,他就把我抛到了腦後。

    隻因為趙繡是公主,天民就把她捧到了天上。

    不,我絕不能忍受。

     秦忘憂呆若木雞,衛新詠眼底有微微的憐憫,而衛武歌聲音幽冷:哦,難怪後來大家都稱道你是賢妻慈母。

    隻可惜你做得再好都沒用,無辜冤死的公主躺在黑暗中,一直凝視着你。

    墳上飄蕩的綠色磷火,全是她的眼睛。

     不!她的聲帶近乎撕裂,舉起雙手道,你,不要代替那個女人來說話!你用幽靈蕈提取了她身上的白血,毒死了她的兒子,你所做的事,比我更惡毒百倍。

     衛武歌微笑,不錯,我做了,可我并不覺得内疚。

    人已經死了,空餘一個軀殼,我為什麼不能用?看到秦去疾中了白血之毒,你恐懼之外,恐怕也高興得很吧。

     豈止是高興,我簡直是稱心快意。

    小時候,去疾得到了天民的全部喜愛。

    長大了,去疾也處處壓着無咎,連無咎喜歡的人都被奪走。

    去疾活着一天,無咎就不能出頭,所以去疾當然也該死!她壓抑太久,此刻盡數發作出來,尖聲銳笑仿佛夜枭。

     秦忘憂全身簌簌發抖,顫聲道:不,你不是我母親!掩面奔出。

     衛武歌将一面銅鏡遞給她,看看你的樣子,比夜叉還難看,連你自己的女兒都不願意認你。

    你活着,卻像個惡鬼;趙繡死了,卻綽約如仙,這就是你們的差别。

     唐綠薔瞪着鏡中眼睛赤紅、披頭散發的自己,拼命搖頭道:不!這不是我,這不是我。

    瘋狂地大笑着飛出窗戶,在林間狂歌亂舞。

    她的弦繃了二十多年,衛武歌輕輕一撥,就斷了。

     衛新詠半晌才回過神來,幽幽道:小武,你這樣玩弄人心,感覺很有趣嗎?我卻覺得,永遠都不想看到這樣的弟弟。

     衛武歌身子一震,臉上光彩全部褪去,可憐神态仿佛孩子:姐姐 衛新詠伸手抱住他,長大後她還沒有和他這樣親近過:小武,我不知道你在天醫門下遇到了什麼,我隻知道你變得我不敢認了。

    你若當我是姐姐,好好聽我說一句話。

    家族的仇恨也好,你受到的殘酷對待也好,若不忘記,若不放下,将來會變得跟這可憐女人一樣。

     衛武歌絕望地閉上眼睛:你不懂的,姐姐,我永遠都無法忘記。

     她親吻一下他的額頭,懇切地道:看着我,武歌。

    他對着她明亮的容顔,你是我惟一的親人,我們有同樣的血脈。

    你若傷心,我必痛苦;你若舐血,我必負罪。

    就算是為我吧,我求你對别人好一點,對自己也好一點。

     他的眼淚慢慢從眼底浮起,輕輕重複道:為了你,姐姐。

     過去種種譬如過去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這是多麼愚蠢的話啊,誰能把昨天和今天分得這樣清楚?那些罪孽存在,那就在吧,姐姐和你一起背。

    有一天,我們都會睡到泥土裡,無知無覺,無聲無息。

    人世依然喧嚣,于我們卻是寂滅,可這有什麼要緊?就因為這一天終于會來,能笑的時候絕對不哭,要做自己喜歡的事,不要被怨恨牽纏。

    小武,你好好記住我的話。

     嗯,少年看着逆光中的新詠,姐姐。

     天聖八年七月二十九。

    衛府别業之事,妹一一轉述。

    深覺人心之詭谲險惡,更勝刀劍。

    然兄之亡,母之瘋,皆與衛氏有關,餘實難漠然置之。

    自與詠相識,三年有奇矣。

    幾痛幾悔,傷心徹骨後,爽然頓悟:餘雖不能忘情于詠,但既無企圖心,便無得失恨。

    明日赴衛府,必與詠沖突。

    欲避卻無可避,惟求她知餘一片赤忱。

     《無咎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