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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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退着走出大殿,小心的帶上了門。

     李興問道:外面情形怎樣?兵士答:尚餘殘敵百人,困于城樓之下。

    李興道:我們過去。

    他提着雲行天的長矛,勿勿趕到魯成仲等人被圍處,四下裡千餘箭手環立,箭頭冷冷的光點對着他們的方向。

    李興從城上将雲行天的長矛扔下,道:雲行天死了,你們投降吧!魯成仲顫抖着手拾起長矛,他識得這柄長矛,他單膝跪下,痛吼一聲。

    然後緩緩站起道:那年蠻族可汗死時,大夥說過什麼來着?還記得吧!他身後數人齊道:誓與雲帥共死同生!那好!魯成仲道:現在,是時侯了。

    刷!刀劍們被齊齊抽在手中,映着烈陽,煥出炫目的光芒。

     不楊放急奔三日趕到時,他看到的就是這等情形。

    然而鮮紅的血色立即蒙上了他的眼睛。

    楊放頭一暈,腳下一晃,幾乎就要跌倒。

    有一雙手扶住了他。

    他定定神,看了看扶着自已的人,不置信道:是你?李興? 是,是我。

    "你,你怎會在這裡?"是太後召我等前來效力的。

    為何要來?太後答應我等,待此間事了,賞我等田畝,着我兄弟回歸家園,并将二公子的頭顱還給我等安葬。

    還為二公子立祠以紀其功。

    還有呢?還有,我等願世人知曉,二公子的石頭營永是中洲第一軍,勝過鐵風軍! 為了這個麼?楊放推開他的手,站直,問道:太後可安好?"李興道:太後聖安。

    楊放木然道:那就好。

    楊放步下城樓,走向魯成仲們,箭手們不自覺的讓開一條通道。

    楊放伏下身去,一個個地辨認出他們的名字。

    七八年前,雲行天把自已帶到他們面前,那時侯他們大多十六七歲,個個有着驕傲的神情,青澀的唇毛,你給我帶出一支剛鐵雄師!楊放做到了,确實把這些小家夥們練成了中洲最優秀的騎兵。

    而現在,他們中最後的幾個倒在自已面前。

    他們的死幾乎是自已一手造就。

    楊放仿佛又聽到了那支蠻族的召靈歌。

     我們無畏的雄鷹,你那真純的魂靈,莫忘白河你的母親。

     你有染血的雙翼,你有蒙塵的眼睛,她有青波為你滌盡。

     你為自由而飛翔,你為熱血而搏擊,這是你于她的使命。

     沖過了風沙血雨,飛越了千山萬嶺,莫望回家的路徑。

     啊,雄鷹,歸去歸去,不要在異鄉飄零。

     楊放跌坐在地上,他在心中狂呼:為什麼?為什麼?最強的将士,最強的統帥,不死于外敵,卻死于内鬥?這是中洲武人的運麼?蒼天啦,我倒底幹了些什麼?楊放想哭,卻沒能哭出一滴眼淚。

    他想,或者隻有那荒寒廣闊的大漠荒原,才是雲行天和鐵風軍真正的家園,雲行天那麼肯切的要去白河草原,也許是因為他的内心對那片土地極其迫切的渴望,中洲這塊土地,安不下他那一個天生戰士不羁的英魂 李興走到他身邊,黯然道:二公子去的那日,我們本當也跟了去的楊放站了起來,打斷他道:不,二公子絕不願你們跟他去,我想他也不願這些人跟他去。

    好好活下來吧,中洲死掉的人已經太多了。

     楊放在奉英宮的大殿外坐了一夜,在他對面的是赢泌和,兩人之間沒有任何言語,甚至連目光都不願相接。

    大殿的門一夜都沒有開啟,也沒有半點聲息。

    不知不覺中,天光破曉,楊放卻似全然沒有發覺時光的流逝,坐在這裡,或隻是一刻,又或是過了許許多多歲月。

    是以大門終于開啟,赢雁飛從裡面走出來時,楊放幾乎以為,真的過去了許多年。

    不,并不是她的頭發白了或是生出了皺紋,隻是如同放在古墓中千年之久的石象,縱然惟妙惟肖,卻倒底是死物,且已是風化千年之久的死物。

    赢雁飛站在他的面前,楊放沒有感到半點活人的氣息,她的雙唇一開一合,如同在背誦着什麼,楊放好不容易才聽到了,令狐鋒那裡,煩楊帥去一次吧,告訴他,回西京吧,我封他為王。

    軍隊交由他手下的将軍各自掌管。

    他一動身,軍糧就會運到。

    楊放似是出乎本能的答了聲:是。

    他覺得自已回答的這一聲,也是如此陌生,也如同背誦着另一人強要他記住的東西。

    赢泌和,我馬上回西京,你去準備一下,與我同去。

    這裡的事,我已經着人收拾了。

    "是,但那人的如何處置?赢泌和追着問道。

    赢雁飛回過頭去,用一種死寂的眼神看着他道:如何處置?你放他出來時,沒有想過如何處置麼?赢泌和突然失語,沒有回話。

    赢雁飛卻也沒有等他的回音,一邊急走,一邊道:火化了罷,回西京後。

    骨灰交給我。

     赢大人,沒想到太後對項王恨的這般深。

    竟連他死後還要挫骨揚灰麼? 你們懂什麼?這又關你們什麼事? 是,小人不懂。

     你難道看不出來麼?太後對項王的情意比我們想得到的都深。

    她若是以帝王之禮為項王下葬,又如何?眼下或可得百姓軍士們的贊譽。

    可日後呢?她去了以後,她的兒孫會如何?對這個險險奪了幸家天下,又娶過幸朝太後的亂臣賊子,他們能許項王安寝?到那時,項王于地下猶不得平安,屍骸還要遭蹂躏,卻又是情何以堪?倒不如在此世間消無影蹤,幹幹淨淨。

     那麼,項王從今後就會被抹去,再也不會有人提起? 不,絕不會!太後,這些将帥,我,都會為人忘切,唯有項王不會。

    隻要中洲還未陸沉,千年以後,他依舊會被人傳唱懷念今日我着實有些失态了,這些話是不該說給你們聽的,你們最好把它給忘了。

    幹好你的事罷,最好在太後動身前,就把骨灰送到太後的手上。

     赢雁飛一步一步的走進了偏殿,宮女們不知何時已經回來,她們圍了上來。

    太後,你的衣裳上沾了血,好多血,快快換下來。

    可赢雁飛卻恍若未聞,不予理會。

    直到回到西京,她依舊穿着這件紅衣,因沾了大量的鮮血而更紅的紅衣,因血水凝結而變為褐色的紅衣。

    在回到鳳明宮後,她終于道:你們取衣服來,我換。

    宮女們面露喜色,道:太後想換什麼樣的衣裳?赢雁飛道:取我的孝衣來。

     赢雁飛沒有讓宮女們服侍她換衣,宮女們進來時,她已穿上了一年前剛剛脫下的白衣,一生一世,這白衣就再也沒有換下,以至于此後好多年,進奉宮裡的貢綢都以素色為佳。

    可那件血衣卻不知去了何處,侍女們沒有見到那件脫下的血衣,但她們知道血衣在哪裡。

    赢雁飛床邊的那隻衣箱,鑰匙不見了,她們再也沒有打開過它,可十多年後那上面的銅鎖依舊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