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清理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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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光亭站起身來,皮笑肉不笑,無奈地抱怨道:‘李前輩,你把我們借來的車子給弄壞了,看樣子隻好麻煩你幫我們交還給長劍門了。

    ’那樹蔭底下站着一個老者,隻見他緩緩走出樹影,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大家瞧都不用瞧,都知道那是李坤松了。

     隻聽得李坤松說道:‘東西還不還,你們就不用擔心了,還是想一想,眼前的這一關怎麼過吧?’莫高天指着脖子道:‘你暗算我一劍,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倒是自己送上來了。

    很好,很好!’ 李坤松道:‘好什麼?不如待會兒我幫你在右邊,再補上一劍,那才叫兩全其美哩!’甘俊之拉住他的衣袖,說道:‘師祖請等一等,我想先問他,我父親死在什麼地方?現在埋骨何處?’李坤松‘嗯’地一聲,仿佛莫高天已是俎上魚肉,隻有任憑宰割的份。

     甘俊之向前幾步,咄咄逼人地道:‘莫高天,你當年殺了我的父親之後,有沒有将他埋葬?還是任他暴屍荒野?如果你将他埋了,又是埋在什麼地方?’李坤松插嘴道:‘莫師弟,你若還有良心,你就老老實實地說出來,完成一個為人子女的,想要盡一點孝道的心願。

    那麼就算是你良心未泯,看在同門的份上,就是再讓你多活幾年,又有什麼打緊。

    ’ 莫高天假裝吃驚地道:‘為人子女,上墳拜祭過世的父親,那是應該的啊,你為什麼覺得我不會告訴他呢?’李坤松才不信他有這麼好心,并不答話,隻冷冷地瞧着他的一舉一動。

    果見得莫高天來回踱步,低頭故作沉思狀,好一會兒,忽然笑着道:‘這個年紀大了,腦袋就不行了,那麼多年的事情了,實在有些模糊了。

    那個地方好像是在泰山之颠,哎呀,對了!那一天風和日麗,松濤鳥鳴,我追了三天三夜、四天四夜,終于追到那個不肖子弟,親手将他處理掉之後,真是大快人心,哈哈哈……咦,可是……可是這走着走着,居然來到長城邊上,沒錯啊,那是什麼關口?得勝口?還是雁門關?要不然就是我記錯了,那不是泰山,是五台山,要不嘛,就是恒山……’ 甘俊之聽他仍滔滔不絕地,自言自語,自問自答,心想那泰山與五台山相去五六百裡,如何會搞混?就是五台山與恒山,中間也隔了一道長城,莫高天有意裝糊塗,就是三歲孩童也看得出來。

    甘俊之簡直要氣炸了,但仍強抑怒氣道:‘那我問你,你埋了他沒有?’莫高天道:‘這可難為我了,我這輩子所殺的忘恩負義,狼心狗肺之徒,沒有成千,也有上百,要我記得他們的下場究竟如何,一時之間,哪裡能夠?不過你要是恭恭敬敬的問我,也許我還想得起來。

    ’甘俊之臉色不悅,說道:‘不要以為你不說,我們就不敢把你怎麼樣。

    ’莫高天道:‘你現在已被仇恨沖昏了頭,還有什麼事不敢做的?說這麼多做什麼,要是我學藝不精,今天在這裡躺下,那就算是我的報應到了,時候到了,也沒什麼好留戀的,生死我早就看得開了。

    ’轉向與李坤松道:‘倒是你,師兄,這些事情你放在心裡這麼多年,真不知道你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就算你不能悔悟,難道世事你還看不開嗎?’李坤松道:‘今天隻要殺了你,這些年的煎熬有了代價,我就可以得到解脫了。

    别以為我把生死看得多重,但是人争一口氣,佛争一柱香,我要的,就隻是一個公道!’ 莫高天冷笑道:‘我看你已經走火入魔了,想要拉你起來,難于登天。

    念在同門一場,我告訴你一個更容易解脫的方法。

    ’李坤松道:‘什麼……’眼前黑影一閃,莫高天居然已來到眼前。

    李坤松隻道他傷得不輕,沒想到他依舊神勇如斯,‘啪’地一聲,百忙中與他對了一掌。

     兩人同門學藝,自幼便在一起練功,哪一招該用哪一招應對,對方習慣出手的方式,幾乎都了然于胸,隻見兩人劈哩啪啦地瞬間拆上了數十招,幾乎沒有一招是可以使得全的。

    李坤松心下大駭,想道:‘若不是我昨天先出其不意地傷了他,此刻如何是他的對手?我總以為師父已将一身功夫盡數傳授給我,看樣子他不但留了一手,還傳給了師弟!’他越想越不甘心,下手也就越來越重了。

    他不知莫高天其實與他所學的并無二緻,隻是莫高天天縱英才,将所學更推向颠峰,不但超越前人,更别開蹊徑,所以才會将自身武功自冠‘大’字,而得到‘自大老人’的别号。

     所以同樣是‘雲山陰陽掌’,莫高天的卻是‘“大”雲山陰陽掌’,當然更勝一籌。

    李坤松不明究裡,氣得跳腳,幾度搶攻,還是占不到便宜,心裡更想:‘我是他師兄,不但早他多練三年功,他現在還有傷在身,再說這些年我也沒閑着,竟然隻能打個平手,當真豈有此理!’出手更狠,完全不留餘地。

     他不知道莫高天臉上裝着輕松,其實也是不好過。

    尤其是他脖子上那一道傷口不淺,若是處理不好,不用幾天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這時面對自己師兄的一輪猛攻,他可絲毫不敢大意,更别提保留實力了。

    酣鬥許久,忽然覺得脖子微微刺痛,卻是用力過猛,傷口迸裂,開始滲血出來。

     湯光亭見了,覺得這樣太不公平,那可不行。

    于是便與在一旁掠陣的甘俊之說道:‘甘兄,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咱們兩個也來練一練,當做共襄盛舉吧!’甘俊之知道湯光亭的厲害,而且他突然這麼說,一定是有所圖謀,便道:‘這可是我們和莫高天的私人恩怨,你可别不顧江湖規矩,插手别人的私事。

    ’湯光亭道:‘你說這是你們的私事,對我來說也不全然是,我……’甘俊之打斷他的話,說道:‘你可别說你是他的徒弟,我知道你不是。

    不說别的,光看你這一手劍法,就可知道跟莫高天扯不上一點關系。

    ’湯光亭給他堵住了話頭,但還是說道:‘誰說我是他徒弟,我……’忽然聽得‘啪’地一聲巨響,卻見莫高天與李坤松各向後退開好幾步。

     莫高天笑道:‘師兄,你老了,瞧你喘的。

    ’李坤松道:‘師弟,你的力氣差了,一用勁,脖子就會痛吧?’莫高天道:‘希望師兄可以撐到我脖子上的血流幹。

    ’李坤松道:‘也祝福師弟能夠長命百歲,将來替我送終。

    ’兩人話一說完,很有默契地同時發動第二波攻擊。

    這一回兩人像是找回了往日的感覺,速度更快,态勢更加猛烈。

     湯光亭有一點按耐不住,孩子性起,揮舞手中長劍單刀,自顧自地在一旁練起刀劍來,三四招之後,劍光刀勢帶起,霍霍作響。

    甘俊之有些吃驚,說道:‘喂,你要練劍,那一邊不是比較空曠嗎?怎麼不過去一點?喂,姓湯的,你聽到沒有?’湯光亭劍勢不歇,說道:‘一時技癢,忍耐不住,當真抱歉!’甘俊之道:‘那你可以過去一點練嘛!’湯光亭道:‘這邊人多,熱鬧一點,我練功要是沒人看,我就提不起勁。

    ’ 甘俊之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正想斥責他胡說八道,忽然眼前劍光一閃,甘俊之連忙低頭閃避,口裡喝道:‘小心你的劍!’但話一出口,才知這劍鋒離自己尚有三尺之遙,驚訝一過,取而代之的是羞怒。

    本來依甘俊之的修為,不應該做此誤判,而顯得大驚小怪,但是他心中已有湯光亭一定會插手幹預這件事的成見,很難想像湯光亭不會借故或者暗中動手腳,于是這一劍劃得近了一點,甘俊之便以為他要動手了。

     甘俊之知道湯光亭耍他,不禁惱羞成怒,但又不便立時發作,隻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湯光亭打哈哈道:‘哎呀,不好意思,讓你受驚了。

    不過甘兄剛剛那一招閃得不錯,就這麼一滑,雖然是躲避,卻也能進手攻擊。

    隻是這一招雖然相當高明,但好像也不是李前輩一派的武功吧?’甘俊之道:‘你懂個什麼?如果不是因為莫高天,我父親現在就還會在這個世上,而他自然也會将他一身的功夫傳授給我,所以我師祖是代我父親收我為徒。

    ’ 湯光亭道:‘可是李前輩卻從小就将你送上五台山,在玉霄宮學藝,這是為什麼?嗯,我懂了,那是因為李前輩會的功夫,莫前輩也都會,玉霄宮呂丘方道長的淩霄追風劍,雖然稱不上是多麼厲害的劍法,但聽說古樸隽秀,與一般世俗劍法頗有不同,所以才讓你去學他的武功,來增加勝算。

    可見今天若不是我在這裡,你們大概會聯手對付莫前輩吧?’甘俊之并不否認,說道:‘随你怎麼說。

    ’湯光亭聽他直言承認,倒也奈他不何,隻是心想:‘若是莫前輩真的不敵,說不得,我隻好先一刀将甘俊之砍了,再專心對付李坤松。

    ’轉眼見到梅映雪正怔怔地瞧着自己,觸動心靈又想:‘我無論如何不能保得所有人都平安離開,又能全身而退,待會兒出手,務求全力以赴,能夠一刀解決的,絕不等到第二招。

    ’心中計議已定,便不再向甘俊之挑釁,兩眼緊盯着莫高天與李坤松的戰況。

    甘俊之見他神色有變,可比剛剛他那一劍還讓自己緊張,心裡也打算着:‘若是他一動上手,我隻有先制住這個梅姑娘,才有可能逼他就範。

    不過在此之前,得先應付那個姓陳的。

    ’當下在腦袋裡轉過幾個念頭,設計了幾套可以在兩招之内制住陳九淵的方法,免得湯光亭來得及解救。

    他這樣的想法倒是不錯,隻是他不知道湯光亭雖然兩眼緊盯着場上兩人,可若是一動上手,第一目标其實是自己。

     場邊兩人各懷鬼胎,策劃計謀,場上兩人也正打得難分難解。

    若論招數精妙,李坤松就是差了那麼一些,而講到内力充沛,此刻的莫高天卻不敢催力過猛,但見兩人堪堪打過千招之數,情勢漸漸變成莫高天能閃則閃,絕不硬拼,李坤松則追着猛打,卻又老是打不到。

    是讓一個向來自大之人感到狼狽,而一個暗中策劃已久,眼見勝券在握之人感到氣急敗壞的場面。

     但見莫高天一個往後飛竄,左腳落在溪石之上,忽然一個不留神,腳下一滑,左膝一彎,向前跪了下去。

    李坤松如何能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大喝一聲,身子如箭離弦,伸掌拍出。

    莫高天避無可避,隻得伸掌相迎,‘啪’地一聲,雙方二度比拼内力,隻是這一回李坤松隻往後退開一步,莫高天卻背心朝下,仰身往後飛了出去,摔在溪水當中,濺起不少水花。

     李坤松更不答話,踏步向前,又是一掌推去,便在此時,湯光亭忍不住瞄了甘俊之一眼,而這時的甘俊之卻也正兩眼緊緊地盯着他,兩人牽一發而動全身,四目相交,忽然間仿佛都不得動彈。

     他們兩個這樣相互凝望的時間雖然隻是一下子,但是在他們來說卻有如已經定住了大半個時辰。

    忽然間湯光亭肩膀微微一動,手中長劍就要刺出,豈知那甘俊之早就在等他這個信号,身子幾乎便在同時一矮,在湯光亭長劍遞出的同時,雙腿用力,向梅映雪所在之處躍了出去。

     如此一來,甘俊知也才知道原來湯光亭的目标是自己。

    而湯光亭也恍然大悟,忘了對手也能挑自己的痛處下手。

    這一下兩人都暗暗吃驚,更是使出十二分力氣。

     甘俊之首先飛身竄到梅映雪面前,果然正如自己所料,陳九淵挺劍當頭攔來,隻是那時他是估算湯光亭會先去救莫高天,才有空隙讓他以兩招先制服陳九淵,再抓梅映雪,可是這時湯光亭就在背後,哪有時間讓他再使兩招?馬上轉變主意,卯足全力向陳九淵手上的長劍砸去,隻聽得‘當’地一聲,陳九淵長劍脫手,甘俊之接着側身轉體,用左手肘去撞陳九淵的胸口。

     他這一招又猛又狠,既解決了陳九淵,又能轉向觀察湯光亭的舉動,接着隻要再将長劍伸出,抵住梅映雪的咽喉,那湯光亭便是有三頭六臂,相信也絕不敢冒着少塊心頭肉的風險。

     那湯光亭知道他接下來會做什麼,不覺大吃一驚,眼見恐怕來不及,正懊悔着沒能先想到他還有這一步可以走時,卻見他這一劍不但沒有順勢遞出去,反而朝陳九淵兜去。

    原來剛剛甘俊之雖然撞開陳九淵的長劍,但是他往後撞的手肘拐子,卻讓陳九淵封了下來。

    尤有甚者,陳九淵接着五指上探,連消帶打,竟然抓住甘俊之的左腕,順勢扭了過去,甘俊之若是置之不理,還要去取梅映雪的話,那就是把左手賣給陳九淵了。

     甘俊之左腕忽然被制,自是大出意外,顧慮湯光亭就在一旁虎視眈眈,急欲擺脫糾纏,轉身就是一個膝頭頂去,接着小腿一蹬,左腳同時跟着踢出,使得是連環鴛鴦腿的踢法,企圖先将距離拉開,以便使出比較拿手的劍法。

    那湯光亭瞧見的,正好是這一幕。

     隻見甘俊之逼退陳九淵之後,緊接着的一劍,更是絲毫不留餘地,湯光亭心中猶豫,不知是去支援陳九淵好,還是直接去護着梅映雪好,但是這瞬息間的事情豈能容他遲疑,眼睛一眨,卻見甘俊之一劍揮空,接著“啪”地一聲,陳九淵地堂腳踢中甘俊之的膝蓋彎裡,甘俊之急忙跳開。

     如此一來,甘俊之可以說已經連中了陳九淵兩招了,隻可惜陳九淵并無内功根基,否則這兩下,總有一下可以讓甘俊之吃足苦頭。

    而總而言之一句話,那就是甘俊之太小看陳九淵了。

     湯光亭喜出望外,還好自己這一遲疑沒有釀出大禍來。

    此時林藍瓶也已靠了過來,湯光亭便道:“扶着梅姑娘先上馬。

    ”林藍瓶道:“那你呢?我們怎麼會合?” 湯光亭細聲說道:“你照我們先前說的,一路往南再轉水路。

    不要等我,我自然會找上你們。

    ”林藍瓶答應,扶着梅映雪先走。

    湯光亭無暇目送,正想挺劍去解陳九淵之危,這時背後又忽然傳來一陣奇怪的悶聲巨響,心中不禁大叫:“哎呀,我這一下拖得太久,可忘了莫前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