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刀劍合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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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法,越學越覺得他的武功實在不簡單,在江湖上應該可以排得上一流高手之列,但他卻從不跟别人來往,也沒有什麼熟人來找過他。

    他整天除了教我練功之外,就是将這一把刀供在案頭,然後盯着發呆,或者不斷地照着樣子,一把一把地打造出一模一樣的刀來。

    你問我他叫什麼名字嗎?很抱歉,兄弟,我不能說,因為有一回我也這麼問他,他告訴我之後卻大發脾氣,要我立誓不準說出去,所以抱歉,我還是不能說。

    唉,其實他是為了當初在得到這把刀時,傷了不少人,不過他隐姓埋名了幾十年,也孤獨了幾十年,最後什麼也沒得到,默默而死,也算是一種報應了。

    啊,岔開話題了,言歸正傳。

     “有一次他生了大病,而且病得很重,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就快死了,所以不得不把這把刀交給我,也才跟我說這一把刀,原來是他費盡心思,浴血苦戰搶來的。

     言語之中雖然對那段往事頗多懊悔,但對至死還都無法窺透刀中之秘,那才更是打從心坎裡的唉聲歎氣,直叫死不瞑目。

    不過到底有什麼樣的秘密在這把刀裡面,他自己根本也搞不清楚,更甭提要告訴我什麼了。

    不過那次他的身子突然又好了起來,第一件事情便是馬上把這把刀收回去,而且再也絕口不提,就好像這件事情從來沒發生過一樣。

     “這事我原本不知,師父要把刀收回去,那也沒什麼,時日一久,我也漸漸淡忘了。

    直到兩年後他又病了,這一次因為病得不重,他反而沒想到會就此一病不起,結果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

    轉眼間這把刀在我手裡也已經有五六年了,閑來無事之餘,每每想起當年師父病中的那番言語,我就會仔仔細細地再檢視一遍,但是每次結果都跟師父一樣,毫無所獲。

     “不過我想,師父他除了偶而會望着天空出神之外,其他言行舉止與常人無異,應該不是妄想瘋癫之人。

    我今日瞧不出端倪,不代表将來沒有人能發現,于是一直妥善保管,刀鋒刃口日日清理,就連綁在刀柄上的這塊布,也是天天小心洗淨,沒想到我,我師父,壓根兒根本做錯了。

    ” 楊景修将刀系回腰間,從湯光亭手中将布條接回,攤在月光下細看,說道: “據我現在想來,除了這塊布的質料特殊,除了刀不能斷,水不能濕,又極富有韌性之外,并且還是以兩片相貼縫合而成的。

    我們現在所能看得到的圖樣線條,其實是有人将棉線,一針一針依着圖樣文字形狀,繡在這兩片布匹當中。

    平日這棉線的顔色與布匹幾乎毫無差别,再說棉線本身又細,在正常的情況下,根本瞧不出其中乾坤。

     “也合該是此秘得見天日吧?這幾天你不小心将血沾到了這布帛之上,傍晚駱姑娘幫我将刀拿去清洗的時候,就發現了上面的圖形文字。

    我們兩個研究的結果,應該是布帛裡的棉線吸住了血色,而清洗的時候,卻隻能将本身不吸水的布料上的血漬洗去,于是便将棉線所織成的形狀,才得以顯現出來了。

    想清楚這一節,我們馬上用雞血将這布條重新浸漬一遍,然後再用清水沖洗一遍,就成了你現在所看到的東西了。

    ” 湯光亭又驚又喜,說道:“原來如此,當初想出這個機關的人,倒也是煞費苦心。

    而他既然這麼慎重其事,上頭的東西,隻怕大有來頭。

    ”楊景修笑道:“果然便是如此,這也就是我所說的關節所在,原來這上面所載錄的,是一套刀法,可巧的是,居然是左手刀。

    ”湯光亭道:“左手刀?” 楊景修道:“我原先以為是我看錯正反方向了。

    ”說着将雙手拿着布條兩端,正反翻轉了一下,續道:“不過字卻隻有一面能讀,所以圖中人形,确實是左手執刀。

    而且依照上面所寫的心法看來,還是雙刀刀法裡面左手刀。

    所以這把刀為什麼比一般的短了三寸之謎也解開了,原來這刀本來應該有一對,這把刀是用來拿在左手的那一把。

    ”湯光亭聽他這番推理甚是有理,喜道:“大哥,你師父若是地下有知,恐怕會樂得跳起來。

    ” 楊景修道:“那可都要感謝你,否則我若是像師父那樣将它供起來,這個秘密,隻好再留給下一代的人去解開了。

    所以,兄弟,這套刀法冥冥中早已注定是你的了。

    ” 湯光亭還是有些難以置信,說道:“真的嗎?大哥,等你身子好了,你也練練這裡面的武功吧,你師父寶貝成那個樣子,你把它練成了,也算是一償前人宿願,告慰他在天之靈呢。

    ”楊景修道:“以後的事,以後再提。

    我瞧這上頭所繪人形招式平平,不過一旁所列的心法倒是非同小可,配合起來,也許可以配得上你原來的劍法。

     兄弟,想着想着,不覺得心都癢起來了,我自己雖不能練,看你早日練成,也是一樣的。

    咱們說來就來吧,今天雖然不早了,但是我先教你把這心法默背熟了。

    ” 當下湯光亭便恭恭敬敬地聆聽,專心記頌。

    這楊景修既是湯光亭的結義兄弟,便不願以他的師父自居,所以要他站着背誦,而不是像一般師父在教授弟子時,弟子都是要跪着聽訓的。

    這心法并不長,隻是用字深奧,更有些刀術上的用語,湯光亭根本無法理解,楊景修便待他三次背誦無誤之後,再一一加以解釋。

    光是如此,兩人還是研究到了大半夜,駱春泥不放心出來找人時,這才回去歇息。

     第二天一早,三人為了争取時間,一邊續往西前進,楊景修一邊與湯光亭試演布帛上的刀法。

    這樣雖然在行程上拖慢了,但是去到壽春,湯光亭很可能還會碰到玄玑,而且需要一些台面下的動作,所以在刀法未有小成之前,自己吃虧的機會頗大,因此湯光亭倒也不急。

    又過了一天,三人打算先過江到對岸的瓜州去,沒想到到了岸邊,才發現南唐的士兵守住了河港灣口,除非當地漁戶,否則誰也不能上船。

     駱春泥上前打探,才知唐兵獲報北岸宋兵集結,頗有南侵之意,因此來往長江南北的商旅,都須經過嚴格的盤查,才能放行。

     本來隻是警戒而已,這些官兵隻要能收點好處,睜一眼閉一眼也能放行,但是湯光亭最近所需金錢,都是梅林二女提供,而楊景修為無極門所擒,身上縱有财物,也早被搜括一空,所以目前三人每天生活所需,都靠駱春泥變賣身上首飾而來,實在沒有多餘的财力可以行賄,三人無奈,隻得沿着江邊往上遊溯行。

    但是因為三人所在附近,已處南唐京畿範圍,江邊灣港要地都有士兵把守,為了不耽誤時間,隻好繼續往上遊而去。

     三人便這麼走走停停,湯光亭也逐漸将布帛上所載十三式刀法,都試練過了一遍。

    這一天一早三人照例又來到了江邊一探虛實,意外發現這裡無兵把守,不過江面遼闊,要從這裡渡江頗為不易。

    詢問附近土人,才知此地名曰采石矶。

    楊景修接着便問他何處可以雇船,不料那土人回答,若是要垂釣,可以雇得到舢舨,若是要渡江,可能有困難。

    楊景修追問原因,才知采石矶一帶暗礁沙洲頗多,還有幾處暗流,連當地人都除非必要,也不從此地渡江,因為附近就有新林港。

     三人面面相觑,想那新林港必有士兵把守無疑。

    謝過土人,續往上遊而去。

    又走了大半天,湯光亭對四周的環境越看越覺得眼熟,忽然驚叫一聲,啞然失笑道: “大哥,我們走着走着,不知不覺居然已經回到我家了。

    ”楊景修道:“原來鑄劍山就在附近,賢弟離家已久,上次為萬回春所擒,還沒向令尊報平安,現在又要去到壽春去,不知何時才能回家。

    這次不好過門不入,不如我也跟你前去拜見伯父。

    ” 趁着天色未暗,三人一路趕着來到鑄劍山下。

    湯光亭自然對于何處有暗哨了如指掌,馬上要人上山通報。

    不久馬蹄聲響,山上馳下幾匹馬,湯光亭認得為首的馬上乘客便是山豬,大叫:“山豬叔,是我,我回來了!”馬匹尚未馳到,山豬已經搶先翻身下馬,來到湯光亭面前,拉着他的手說道:“你回來了,真是太好了。

    許久不見,你好像又長高了些,你父親見了,定當歡喜。

    ”湯光亭道:“我父親他還好吧?”山豬道:“最近世局又更亂了,地方官府到處在找戰馬,拉不到馬便把農家的驢子、騾子拉去充數,擾得民心不安,看樣子不久必有一戰。

    你父親為了大家的未來一直在傷腦筋,其實依我看,世局是越亂越好,這樣混水摸魚,趁火打劫就更容易了,不是嗎?不過老大凡事看得遠,想得多,所以才當老大,我山豬是沒話說的。

    ” 談話間,山豬一邊叫人牽過馬來,讓楊駱二人共乘一騎,湯光亭則獨自騎了一匹,與山豬并辔而行。

    不久,衆人經過了那時湯光亭剛剛下山時,讓他初顯手段的那間小客棧,湯光亭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卻發現裡面一片漆黑,門外雜草叢生,不禁問道:“山豬叔叔,那間客棧沒用了嗎?”山豬答道:“自從上回你被人劫走之後,裡面的桌椅陳設也都報銷了,大家為了找你,也沒用心在這裡,久了之後沒人整理,就成了這副德性。

    你要是喜歡的話,不如就直接跟老大講,叫他讓人給你整理整理。

    ” 衆人接着轉入樹林時,天色已經逐漸暗了下來。

    楊景修極目望去,但見前方遠遠地有人拿着火把東一晃,西一晃的,接着便看到自己前面也有人燃起了火把,也是東搖西晃地,像是做着暗号一般。

    不久前方晃動的火光越來越多,四人更往前去,前方兩人手執火把迎了上來,其中一人說道:“哎呀,真是光亭回來了,老大在廳上等着呢,快去快去!”湯光亭笑道:“老賈,最近手氣還順吧!”那人笑道: “沒有你老爹順!”衆人哈哈大笑。

     接下來的山路馬匹無法攀上,衆人便下馬步行,不久來到一處石階入口,所有從人都在此處停下腳步,隻由山豬伴着湯光亭與楊駱二人拾級而上。

    石階盡頭,是一處露天校場,校場的另一邊,有一幢三門大屋,此時三門洞開,屋内透出光亮出來。

    此時湯光亭再也忍耐不住,大喊一聲:“爹!”跑進屋裡。

     那山豬見他真情流露,原本是裂着嘴笑,但見他身手敏捷,行動快速,轉瞬間不見人影,着時吓了一跳,忍不住回頭瞧了瞧楊景修,楊景修一言未發,隻報以微微一笑。

     楊景修與駱春泥慢慢往前走去,心想:“若不是湯兄弟親口說出,誰能相信這裡是山寨賊窩?瞧這些陳設布置,崗哨防禦,說是軍營還差不多。

    ”不久門口人影閃出,大聲朗道:“請楊大爺、駱姑娘到大廳奉茶!”楊景修牽着駱春泥的手,輕輕說道:“我們走吧。

    ” 進得屋來,楊景修見屋内是一處極為寬闊的大廳堂,四周各舉火炬,将整個廳堂照耀得有如白晝。

    四根要兩三人合抱的原木大柱約有兩丈來高,分着四個角落矗立,宛如兩個巨人高舉雙臂,向上頂住屋頂。

    那柱前擺了兩排座椅,座椅盡處,對着大門的正前方,又擺了三張座椅,椅後上方的壁上,懸着一個大匾,上書:“深謀遠慮”四字。

    椅子上的中年男人見着他,立刻站了起來,他的身後站着一個人,正是湯光亭。

    而那中年男子他在千藥谷也曾見過的,果然便是湯廣成。

     一陣寒喧之後,湯廣成便道:“聽小犬說,楊大俠正要找一個安靜的地方休息靜養,我這鑄劍山上雖然景物不佳,也沒有什麼名山大川在附近,不過要确保清靜,山後倒有一個所在,隻要楊大俠願意,我擔保絕對無人打擾,而且衣食無虞,還無後顧之憂。

    ”楊景修“啊”地一聲輕呼,說道:“要麻煩伯父,這怎麼好意思?” 湯廣成道:“不,不,一點都不麻煩……”忽然臉色有一點尴尬,續道:“這個亭兒千萬要我……這你是我亭兒的義兄,算來也是我的義子,這個義子有困難,義父幫忙也是應該的啊。

    ” 楊景修心想,這一定是湯光亭跟他父親要求的,那可就更不好意思了,正要再推辭一次,湯光亭馬上插嘴道:“大哥,你就住下來吧,現在兵荒馬亂的,你在别的地方落腳我不放心,你在這裡無後顧之憂,複原也會快一些。

    正是一舉數得,何樂而不為呢?”原來湯光亭不喜父親在楊景修失陷于無極門之時,對駱春泥的求救不聞不問,一回來馬上向父親興師問罪,要他做出補償。

    而讓楊景修好好地安心養傷,是他目前最要緊的事情,于是便要父親負責他的安全與日常生活。

     楊景修經過一番思量,也覺得如此一來面面俱到,是一項不錯的選擇,便答應下來。

    湯光亭大喜,要人馬上準備筵席酒菜。

    馬上便有人在廳中擺上桌椅,送上幾道簡單的小菜,這小菜簡單不要緊,最重要的是酒絕對不能馬虎,一壇一壇子的酒,不住地輪番擡價出來,圍在一旁不管有位子沒位子的,隻要能進得了廳上的,人人都有得喝,看得出來湯廣成相當開心,這一喝直喝到中夜,醉倒一地的人。

    那楊景修與駱春泥便先被安排到客房休息一夜,湯光亭自然也是喝得迷迷糊湖地,連怎麼樣回到自己房裡都不記得了。

     第二天一早,湯光亭由于内力渾厚,所以甚早轉醒,經過一番梳洗,便先到父親房裡去請安。

     湯廣成被他吵醒,便也起床。

    湯光亭見他父親兩鬓略顯花白,頗有風霜之意,想起昨天山豬一番言語,便道:“爹,你最近為了什麼事煩心嗎?”湯廣成道: “那還不都是為了你。

    ”湯光亭道:“除了我之外呢?山豬叔說,你最近好像在煩着什麼,說來聽聽嘛。

    ”湯廣成道:“小孩子不用管那麼多。

    你去見過你娘沒有?” 湯光亭道:“昨夜回來得匆促,還沒時間去呢!”湯廣成道:“那你等一下就先去瞧瞧你娘。

    我騙了她說你跟着袁大叔出遠門去了,你快去讓她瞧瞧,免得她日夜挂念。

    ”湯光亭有氣無力地哼了一聲:“喔。

    ” 過了一會兒,湯廣成道:“怎麼還不去?”湯光亭道:“你既然不說,那就讓孩兒先說啰!”湯廣成笑道:“怎麼?出去一趟,說話變成大人啦?你要先說什麼?” 湯光亭道:“你聽了,可别吓一跳呵。

    ”便把他在壽春參加英雄大會,還加入了宋廷一方之事,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那湯廣成越聽越驚,湯光亭尚未說完,已忍不住插嘴說道:“真是胡說八道,你一個小小孩兒,有什麼能耐,可以讓大宋國的晉王在那邊聽你信口開河?”湯光亭禁不住得意洋洋,說道:“老爹,你孩兒如今已經不同以往了,趙光義對于武藝高超的江湖人士,向來青眼有加,見我年少了得,那絕對是非籠絡不可的。

    ” 湯廣成笑道:“先前見你說話,要比從前穩重得多了,想來這些日子在外頭闖蕩,讓你長進了不少,可是你現在一說話,馬上就露了餡兒,破了功。

    油嘴滑舌的,說謊不打草稿,看樣子你這些日子都是白混的居多。

    ”湯光亭不悅地道:“這種事也有得說謊的嗎?我要是沒見過趙光義,我編造得出他的姓名官爵嗎?再說我扯謊騙你幹嘛?我吃飽撐着啦?” 湯廣成想著有理,但是再怎麼說也實在難以置信,便問了一句廢話:“你說的…… 可都是真的?”湯光亭心想,不論自己再怎麼說,父親都是一副不肯相信的樣子,偏偏此事又相當重要,父親不信那可不行,于是右手一擡,同時喝了一聲:“看招!” 湯廣成見兒子動上了手,便道了一聲:“好!”正好探探他的虛實。

    左手一翻,使出近身肉搏的擒拿手,那是他未曾教過湯光亭的,湯廣成此時使出,是想教訓一下兒子。

     湯光亭見他父親這一手頗為高明,不禁心想:“原來你真的藏了好幾手,什麼都不讓我知道,真是過分!”化掌為指,迳點他手腕上的穴道。

    湯廣成心中一驚,暗道:“這小子何時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