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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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隔一百年,它的力量就會達到颠峰,開始瘋狂地反撲,甚至會吞噬掉明月,讓天地陷入完全的黑暗。

     那一日,被稱之為拜月教的“滅天之劫”。

     那樣的先例雖然寥寥可數,卻清晰地存在着。

    在過去的一百多年前,聽雪樓南渡瀾滄江時,天象便呈現出了“滅天之劫”的預兆——那一夜,劫灰漫天,湮沒了明月。

    天地隻有惡靈在瘋狂地舞動,向着魇魔歡呼。

     如果不是最後迦若祭司和聽雪樓主兩位曠世奇才通力合作,不惜一切代價,甚至以犧牲自己的方法将惡靈引入地底永久封印,那麼,那一次的禍患将會蔓延到整個南疆! 如今,又過去了一百年,由于她對力量的極度渴望,引發了内心黑暗面的擴張——聖湖的水幹涸了又充盈;而魔,也在人心内逐漸複生了吧? 然而,在越來越不能控制自己的同時,沉嬰僅存的神智卻恪守着最後的一絲清醒。

     在預言中那個“大劫”到來前夕的夜裡,拜月教最強的一任教主白衣燃香,自沉于聖湖——據說,她曾想效仿百年前祭司迦若的做法将湖水放入地底,以身做引渡盡死靈,無奈卻找不到聽雪樓主那樣的夥伴協助,隻能孤身沉于湖底。

     躍入湖中之前,她滴血立誓,心中的惡靈不盡,誓不出湖。

     她就這樣将魔物關閉在自己的心裡,又将自己永久地關閉在了聖湖底下。

     一百多年來,幾乎所有人都已将其遺忘,甚至懷疑起百年前這一事件的真實性——在拜月教中,很多關于教主和祭司的事情都是被有意無意神化的,以便于後世教徒的膜拜,例如三百年前的迦若祭司。

     然而,在這樣一個鬼節的夜裡,那個蟄伏地底百年的沉嬰教主卻附身于人,驚現于世間! 返回屋内,坐下包紮傷口,扶南從窗側的暗格裡拿出一個匣子,打開,深紅色絲絨上赫然躺着三枚晶瑩的七葉明芝,馨香襲人。

     這種七葉明芝隻生在極陰的地方,汲取着黃泉之水長大,不見日光,和冥靈為伍。

     靈鹫山雖然号稱集天地之陰氣,但也隻有在聖湖底下才能尋到。

    然而,聖湖裡陰靈密布,惡念充盈,采摘這種靈芝更是危險重重,幾乎每一棵都要付出人命的代價。

     然而每年七月半,月宮都會派人下山送一枚靈芝,說是流光贈與他的——然而他明白,這,分明是天籁教主借此警告他,流光一直在她手上,令他不得輕舉妄動。

     扶南依舊怔怔地想着這些往事,手指下意識地叩着卻邪劍,聽着叮叮的劍聲,臉色越來越凝重。

    牙牙受了傷,拖着一隻翅膀滿桌子亂轉,發出呱噪的叫聲。

     “閉嘴!”手指猛然一敲桌面,扶南沉聲厲叱,吓得牙牙嘎然而止,睜着黑豆似驚惶的眼睛看着主人。

    扶南自顧自站起身走到了窗前,沉默地望着月色中的靈鹫山,眼神閃爍。

     那裡,大片火紅的曼珠沙華圍繞着山腳,讓整座山仿佛在火上燃燒。

     今夜是滿月,靈鹫山高聳入雲,山頂的月宮沐浴着月華,閃出不屬于塵世的光澤。

     流光、流光就在上面吧……想起來,自從三年前奪宮之變後,他就再也沒見到過這位師兄,雖然每年七月半之夜他都能收到流光的禮物和信箋。

    那位身形永遠如女童的天籁教主絕非善類,流光當初不肯屈膝背叛,落到她手裡,不知受了怎樣的折磨。

     而此刻,沉嬰操縱着神澈沖入了月宮,不知上面又是何種情形…… 記憶中那雙眼睛越來越清晰地浮出來,無邪純澈,隔了十年的光陰靜靜地看着他……心裡陡然有一種深而細的刺痛,宛如一根針刺入心底,有舊傷漸漸碎裂開來。

     十年了……從眼睜睜看着阿澈被打入水底幽獄,已經過去了那麼長的時間。

    他曾經發誓要将那個孩子帶出不見天日的牢獄,然而他的力量和膽量遠遠不及;三年前的奪宮之變裡,在唯一的機會到來時,他又因為内心的怯懦,而在一瞬間退縮了。

     他眼睜睜地看着紅蓮幽獄轟然關閉,卻不敢伸出手去。

     十年前,三年前,兩度的抉擇中,似乎有一雙看不見的魔爪扼住了他的咽喉。

     這些年來,他過着隐忍而淡漠的生活,而這樣的活着,其實和死也沒有多大的區别。

     再也忍耐不住,他執劍長身而起,推開竹舍之門走出去! 三年前他曾發誓再也不踏入月宮半步,可今日,他已然決意為了那個女孩負劍上山。

     流光在山上,阿澈也在山上……那些他在意的人,都在那裡!即使月宮依然是個冒犯了必然要複出生命代價的地方,可這又有什麼可恐懼的呢? 屋外冷月無聲,一眼望不到頭的曼珠沙華在月下怒放,宛如烈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