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明月朗天山 對弈枰前論世劫 精芒騰異彩 尋幽壑底得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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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所經驗閱曆所得,恭身領命謝過指教之後,夜色已深,彼此休息。

     次日清晨,二人向狄雲辭行,那匹烏雲蓋雪實馬,神駿依舊,一旦重歸故主,不住向慕容剛依傍低嘶,狀頗親熱,狄雲自己的火骝駒,也已備好鞍辔,贈與呂崇文乘坐。

    行囊盤費,更是添備得極其周全,叔侄二人,均是一般義俠性格,對狄雲的殷殷厚誼,刻骨銘心,并未推卻,及在口頭多示謝意,一聲“珍重”,雙雙縱馬揚鞭,東奔玉門而去。

     路過臯蘭,自然先行回家拜祭呂懷民夫婦之墓,慕容剛不願驚動多人,故而預先置備香燭供品,等到夜深人靜之時,才與呂崇文二人,悄悄來到呂家莊内,并把那昔年舍孫救主的義仆呂誠,暗暗喚醒。

    呂誠在睡眠朦胧之中,突見鐵膽書生慕容二爺站在床邊,不由疑是夢境!經慕容剛略說所以,急忙披好衣襟,顫巍巍的與慕容二爺趕到老主人主母墓前,這時小俠呂崇文感逝傷懷,追思父母當年溫照慈愛,與單掌開碑胡震武率衆行兇的慘痛往事,業已匍匐墓前,哭了個哀哀欲絕!心中暗地禱祝父母的在天之靈,應知自己藝成歸來,默佑早日找到仇人,雪此不共戴天之恨! 呂誠挽起崇文,仔細端詳這位自己舍孫相救的小主人,出落的如此英挺俊拔,活脫脫的就是老主人當年模樣,歡喜得老淚婆娑,哽咽不止! 慕容剛何嘗不是百感交集?但他經無憂頭陀一再訓迪,和這八年間所遇的潛移默化,氣質業已大變,強抑心中沉痛,勸慰二人,并告知呂誠,一二年間,定将千毒人魔西門豹,及單掌開碑胡震武的人頭帶回,祭奠盟兄盟嫂,目前且不必告知莊内諸人,免得胡震武等賊,萬一得訊,或是生心暗害,或者遠走高飛,不易尋找! 呂誠甚明利害,唯唯領命,慕容剛上香祭奠之後,強忍兩眶英雄熱淚,扯着傷感得如醉如癡的呂崇文,朝呂誠微一揮手,便即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令人腸斷之地! 出得莊來,夜風一拂,呂崇文熱淚全收,在火骝駒上,舉鞭一指那片桃林,和遠處的隐隐山色說道:“慕容叔叔,你看這周圍的一切風光,俱是我兒時嬉戲之處,但山川不改,人事全非,昔年安樂家園,如今卻成了觸目傷心的凄涼之地,侄兒方才自忖,四靈寨與千毒人魔等一幹強梁巨寇,為惡江湖,受其害者,豈止我呂崇文一家?銜冤負恨之人,必然不計其數!我輩幸遇名師,身懷絕藝,焉能以報得一己私仇,即為滿足?似應以胸中所學,為世間一切受欺抱屈之人,管盡不平,方是正理!八年前叔父帶我西赴天山之時,中途所遇的那位穿白衣,騎白馬的姑姑,侄兒對她印象極好,叔父不是也曾與她約定,再莅中原,定當先行往訪。

    我們此刻何不踐約一行?直奔晉豫交界王屋山四靈寨總壇,一來拜訪那位姑姑,二來看看所謂四靈的龜龍鱗鳳,到底有些什麼驚人絕學?三來也好探探侄兒被殺父母之仇人,單掌開碑胡震武,是否還在四靈寨内? 慕容剛被呂崇文這幾句話,引發昔日的萬丈豪情,兩匹千裡龍駒,嘶鳴騰踔,一同奔向豫北晉南而去。

     王屋山在山西陽城縣西南,跨河南濟源,及垣曲縣界,高八千丈,廣數百裡,寰宇記雲:“三十六洞,小有為群洞之尊,四十九山,王屋為衆山之最!”道家且列之為十洞天之一,稱王屋為“小有清虛之天”,其清奇雄秀之狀,可以想見! 慕容剛、呂崇文二人,是由風陵古渡過河,順着中條山胍,策馬東來,一過中條主峰不遠,便入王屋山境。

     時方入夜,序屬新秋,慕容剛在馬上笑顧呂崇文道:“文侄你看千疊雲橫,一規月漾,疏疏列宿,耿耿銀河,配上這些宛如煙鬟霞佩,玉笱瑤簪的遠近峰巒,王屋夜色,果然清絕!四靈寨選了這麼一處洞天福地,作為總壇所在,内中确有不俗之士,我們與他們相見以後,似宜略加收斂含蓄,未見胡震武本人,或是正式翻臉之前,切莫過份逞強,先探探對方,到底有多大實力為要!” 呂崇文聞言不禁暗歎“滿瓶不動半瓶冶之語,确有至理!慕容叔叔當年一騎一劍,嘯傲江湖,多大的禍,他不敢闖,如今八年砥砺,藝業猛晉,反而覺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處事對人,都不似昔時狂放。

    正待點頭贊是,突然隐隐約約的一陣箫聲,随風送到。

     呂崇文雖然天山學藝,文武兼修,但對于音樂一道,完全外行,隻覺得那箫聲悠揚宛轉,極為好聽!但慕容剛卻是此中能手,不過昔年傷心腸斷,在盟兄墓前,摔碎瑤琴之後,迄今始終未提過音韻二字,此時到耳便自聽出,****之人,不但雅擅音律,并且中氣極足,似是武林内家能手!遂向呂崇文說道:“這箫聲頗為高雅,決非俗士所奏,你我步行前往一探,看看是那路高人,或可藉此得些四靈寨中消息。

    ”呂崇文自無異言,兩匹寶馬,均通靈性,也不必加以拴緊,僅把僵繩整好,套在鞍上,免得它們行動羁絆,二人遂施展輕功,撲往箫聲所發之處。

     那箫聲來處竟還不近,一連轉過兩處山環,發現一片小小松林,箫聲就似在那林外發出。

     二人穿林而入,此時箫聲已換宮商,由先前的纏綿婉轉,轉變成雄壯豪放,并有一個蒼老嘹亮的口音,和着箫聲唱道:“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 歌到尾聲,慕容剛、呂崇文已悄悄掩至林口,隻見林外是半崖之間的一片平石,壁間幾條不成瀑布的細泉,宛如鳴琴拖練,順崖下流,幾竽翠竹,戛玉铮铮。

     但見一個绛衣少女,倚竹背林而立,手中執着一根玉箫,正在吹奏,身畔不遠,站着一個身着月白色葛布長衫的長髯老者,引吭高歌那首允文允武南宋大詞人辛稼軒的南鄉子詞曲。

     眼前一老一少,雖然隻是後影,面貌看不真切,但仍可見出,老的意态奇古,小的曼妙如仙,加上當空的素月流光,和身畔的蒼松怪石,翠竹流泉,就彷佛是畫圖中人一般! 歌聲一了,绛衣少女口釋玉箫,剛喚了一聲“爹爹!”老者業已哈哈笑道: “有女已如古紅線,生兒何必孫仲謀?霜兒!今夜月色甚佳,你何不把那“天女散花”箫法,七十二解,練上一遍,以娛林内佳客!” 慕容剛陡的一驚,以自己與呂崇文這等功力,在林内悄悄潛聽,老者還在引吭高歌之中,竟仍知覺,确實可佩!人家已在暗示,再不出去,豈不贻笑大方? 遂一拉呂崇文,緩步從容,走出林外,抱拳施禮笑道:“老丈與這位姑娘,仙音清韻,令人心醉,請恕我叔侄在林内竊聽之罪!” 那老者拱手還禮,哈哈笑道:“明月清風,人所共适,這山林又非那私家所有,尊駕竊聽二字,用得太謙!老朽裴叔傥,這是小女玉霜,尊駕月夜遊山,雅人高緻,何不把姓名見示,彼此結個萍水之交,也算得一段佳話!?說話之間,慕容剛略加打量,隻見這老者壽眉細目,五绺長須,神态嵌奇脫俗!那绛衣少女,年齡與呂崇文彷佛,一張清水臉龐,不施脂粉,眉比遠山,目含秋水,瓊瑤玉鼻,小巧朱唇,清麗可人,竟不讓八年前所遇的白馬白衣女子,尤其特具一種嬌憨之氣,摻雜在眉目英風之間,令人一見即生愛憐! 現聽老者自報姓名,慕容剛仿佛覺得這“裴叔傥”三個字,好生耳熟,稍一思索,突然想起,拱手答道:“在下慕容剛,這是我世侄呂崇文,因有事到王屋,巧被令嫒箫聲引來,可稱幸會!不敢動問老丈,滇黔康藏之間.有位成名大俠,人稱‘九現雲龍’,可是……”。

     說到此處,慕容剛突又想起,四靈寨之中的雙首神龍裴伯羽,也是姓裴,莫非與這位裴叔傥,誼屬一家?故而倏然住口。

     裴叔傥想是看出慕容剛心意,搶前幾步,把臂笑道:“老朽幼服靈藥,耳目特聰,不然真聽不出二位身在林内。

    輕功到此地步,定為絕世高人,意圖識荊,這才請出相見;果然所料無差,慕容老弟的鐵膽書生四字,為白山黑水—帶的萬家生佛,老夫欽佩已久!至于我那九現雲龍匪号,卻純系虛名浪得,不值一提! 彼此既為武林一派,闖蕩江湖,講究的是真誠坦白,二位既然有事來王屋,料與四靈寨有關,老朽族兄裴伯羽,即系四靈寨金龍令主,我父女來此作客,旬日即歸,趁此機緣,何妨由老朽為慕容老弟等引見我族兄,無論甚事,豈不均較易解決?” 慕容剛一想龜龍麟鳳,威震中原,就先會會這位金龍令主,亦無不可,遂點頭道:“裴大俠高義幹雲,慕容剛心銘無已!實不相瞞,我這世侄,有一殺母仇人,寄身在四靈寨内,裴大俠肯為金龍令主引見,再好不過,等在下把兩匹坐騎招來,便請勞駕指路。

    ”說罷撮唇長嘯,一紅一黑兩匹寶馬,刹那間便自尋來。

     裴叔傥一聽慕容剛叔侄,果然就憑兩人兩騎,要向聲勢浩大武林中聞名膽懾的四靈寨内人物尋仇,這份膽識,不由人不暗翹拇指敬佩!再加上二人玉樹臨風般的倜傥英姿,這裴叔傥竟然蓄意憐才,決心在他們遭遇危機之時,加以暗助! 一路行來,彼此談笑風生,相見恨晚!那位裴玉霜姑娘毫不忸怩,大方已極,呂崇文初時因對方過于豪爽,反而有-些腼顔,但小兒女們畢竟真摯,話一投機,這些無謂拘束,立刻丢開,十來裡路走完,兩人業已熟得猶如青梅竹馬之交一般無二。

     前面是一望無際的大片翠竹,參差潇灑,勁綠嚴青,其中掩映着一所莊院。

     這莊院建築得雖然極為整齊壯麗,但決不帶一些山寨之類的江湖習氣,隻像是緻仕歸隐的高官第宅一般雍容華貴,肅靜無嘩,莊門之外,有四名莊丁,在月光之下,垂手站立。

     莊門橫題四字“翠竹山莊”,字作漢隸,古樸蒼勁已極!莊丁見裴叔傥父女,陪着慕容剛、呂崇文二人到來,正要趨前接待,裴叔傥擺手笑道:“這二位尊客,是我莫逆之交,就在我所居聽水軒中下榻,不必另行準備宿處,你把尊客寶馬帶過,好好飼養,并此事禀告值事之人,轉報金龍令主便行了。

    ” 莊丁唯唯牽馬退去,四人一入莊門,慕容剛才看出莊内地勢極大,除去當面那些整齊房屋之外,尚有無數亭台樓閣,依山而建,高下參差于泉石松竹之間。

     裴叔傥父女所在的聽水軒,位在半山,地頗幽靜,三間竹屋,滿覆綠蘿,幾與四外的翠伯青松,和山壁上那些又肥又厚的藓苔之屬,藹然一色!一道瀑布,宛如銀箭瓊珠,飛雲濺月,瀑并不大,但傾瀉卻急,軒側不遠斜上方,有一塊平石,瀑布恰好傾注其上,化作千百細流,再往深潭墜落,就好似為這聽水軒,織了一道百尺珠簾,點綴得美妙已極[裴叔傥請客入座,吩咐侍應的小童,獻上香茗,收拾床榻,略為笑談數語,适才報信莊丁,進軒垂手禀道:“啟禀裴二爺,寨中今夜,有人遠行,金龍令主須親自送别。

    故而囑咐小人,請裴二爺暫且代款嘉賓,明日再行相會。

    ”裴叔傥含笑點頭,時已不早,互為敬意之後便行,各自安歇。

     慕容剛與呂崇文,雖然看出這九現雲龍裴叔傥父女,俠義襟懷,光風霁月,頗似真誠結交。

    但身在虎穴,怎敢絲毫大意?叔侄均各自戒備,僅以内家調息養神,不曾熟睡。

     次日那裴玉霜換了一身藕合衣裙,笑靥羞花,新蛾分月,與呂崇文站立窗口,指點煙岚,從容笑語,簡直如同一對金童玉女一般,引得裴叔傥和慕容剛,不時目光相對,臉上泛起會心微笑。

     侍童送上早點香茗,用過之後,由裴叔傥陪同到那瀑布發源之處,俯瞰全莊景物,慕容剛知道裴叔傥,藉機指點,暗暗囑咐呂崇文留神觀察。

     隻見這翠竹山莊的各種建築,除了當莊一片之外,好似星羅棋布,無甚規則,但在二人行家眼内,業已看出,不但完全是按着九宮八卦方位,并還有陰陽生克各種變化,存乎其間,不由暗地驚心,這四靈寨中,果然卧虎藏龍,不可輕視! 回到軒中不久,門外傳來一陣洪亮口音,哈哈笑道:“何方佳客了寵臨翠竹山莊,二弟為我引見引見!”随聲走近一個滿頭白發,颔下銀須飄拂,但身量又高又大,精神極為矍铄,獅鼻虎口,滿面紅光的壯健老人! 裴叔傥口呼“大哥”,起座相迎笑道:“這位是小弟的多年莫逆慕容剛,人稱鐵膽書生長白狂客,這一位是慕容大俠的世侄呂崇文小俠。

    昨夜小弟與霜兒,前山步月,偶而相遇,特地與大哥引見。

    ” 說完轉向慕容剛叔侄笑道;“這是我大哥裴伯羽,武林‘雙首神龍’,也就是位居本莊四靈之一的金龍令慕容剛、呂崇文抱拳恭身,連稱“幸會”。

     雙首神龍裴伯羽,一聽鐵膽書生四字,臉上神色業已微微一變,再聞呂崇文是他世侄,雙目一睜,神光電射,縱聲大笑說道:“慕容大俠鐵肝義膽,名震江湖,裴伯羽心儀已久,令師伯無憂上人,佛駕可好?” 慕容剛、呂崇文一齊肅立答道:“家師伯托福粗安!” 裴伯羽聽呂崇文也與慕容剛一樣口稱“師伯”,不覺又是一怔,狠狠的打量了他幾跟,轉向慕容剛笑道:“昨夜因事失迎,諸多簡慢!特備菲酌,并為慕容大俠,引見幾位江湖朋友,也讓他們瞻仰瞻仰高人豐采!” 慕容剛也不推辭,五人相偕下山,到了平地上的一座高大廳堂之内落坐。

     霎時宴齊,屏風之後,轉出四人,一僧一道,另外兩個卻是孿生兄弟,年約五旬上下,又瘦又長,一樣的馬臉鷹鼻,吊客眉,鬥雞眼,目光冷沉沉的,老是看着地下,偶而眼角掃人,險辣已極!身上所着長衫,卻一白一黑。

     四人似是香主一流,向雙首神龍恭身為禮,相互入坐。

    慕容剛一眼便自認出,那一僧一道,正是昔年在呂梁山中,攔劫自己,被那白馬白衣女子,叱退之人,至于那兩個僵屍似的怪人,雖未會過,但慕容剛見他們那副形狀,業已猜出八分,可能是以螳螂爪及一囊子午透骨釘成名的黑道兇星,鄱陽雙鬼! 酒過三巡,互相一一弓[介,果然慕容剛所料無差,那兩個孿生怪人,正是鄱陽雙鬼黑白刁魂,刁潛勾潤兄弟。

    僧号大覺,道号一清,四人均是四靈寨金龍堂中,十二家香主之一。

     雙首神龍裴伯羽,擎杯笑道:“慕容大俠賢叔侄,無事不會突然光降敝寨,來意何如,可否為裴伯羽一道7”慕容剛自懷中取出白馬白衣女子,所贈的那方玲珑玉佩,慨然答道:“既承裴伯羽令主問起,在下焉敢相瞞,我這世侄與貴寨香主,單掌開碑胡震武,有一段恩怨未了,此來一則拜望這方玉佩主人,二來向胡香主手下,把當年之事,作一了斷!” 裴伯羽掀髯大笑,聲震屋瓦,向慕容剛一挑大指贊道:“慕容剛大俠快人快語,豪邁無偏!裴伯羽生平就敬服這種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漢!但可惜慕容大俠,來得太不湊巧,那胡震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