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煙鎖長堤柳 劍飛殘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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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得享樂,能夠享樂,實在不算是一件壞事,隻不過,切莫忘了舒适的生活最容易消磨一個人的雄心壯志。

     例外當然會有的。

     隻可惜高歡并不是在例外之内。

     沈勝衣看得出來,他怎肯錯過,他怎會放松。

     他步步緊迫! “說!”霹靂一聲在樹後響起! 樹後立即傳出高歡凄厲已極的兩聲慘叫! 他的人連随像幹蝦一樣曲着身子,掩着胸腹,踉跄着轉了出來。

     沒有人知道他在樹後吃了什麼苦頭。

     但毫無疑問,這種苦頭一定不是容易吃的。

     這隻是沈勝衣一百種方法之中的一種,還有九十九種。

     九十九種!高歡的心在收縮。

     “這是第一種!”沈勝衣相繼自樹後轉出,“第二種麼” 他還未走近,高歡已跳開幾步,嘶狂叫:“我說,我說” “你這又何苦來呢,你本來連第一種也無需嘗試的。

    ”沈勝衣收住腳步,一笑,“先說第一個!” 高歡嗫嚅着,似乎還要考慮。

     “說!” “不了!”高歡給這一喝就喝出了話來。

     “百歲宮的不了?” “隻有這一個不了。

    ” “這和尚聽說文武雙全。

    ” “所以他不是和尚,是高僧。

    ” “高僧?” “隻可惜高僧也是人。

    ” “我就想不出高僧也有理由要拼命賺錢。

    ” “他有九房妻妾,比我還多五房。

    ” 沈勝衣隻有苦笑。

     “他的九房妻妾之中占了六房是懂得享受的名妓。

    ” 沈勝衣總算明白。

     “高僧,名妓本來就是絕對,這其中……”高歡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忍不住失笑。

     沈勝衣知道高歡在笑什麼,他到底也是男人。

     他并沒有笑。

     高歡又怎麼笑得下去?” “第二個?” “蝙蝠先生!” 沈勝衣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第三個又是……” “步煙飛!” “還有?” “溫八,風林,張鳳!” “還有?” “還有曹金虎,殷開山,放天龍,常三風……” “隻剩一個了,這一個小心!” 沈勝衣這一聲小心實在不能算慢,隻不過高歡身後突閃而來的一道飛虹實在太快。

     高歡才一怔,飛虹已擊在他身上! 一支長五尺的利劍! 劍從高歡後背釘入,前心穿出,尺五已經足夠有餘! 高歡一張口,一頭栽向沈勝衣! 沈勝衣的身形幾乎同時飛起,越過高歡頭頂,射向不遠處濱水的一枝柳樹! 劍就從這裡飛來! 人還在半空,一艘扁舟已箭也似的自柳蔭底射出,橫破水面,橫破曉霧! 沈勝衣半空一聲長嘯,雙臂後擺,身形更急! 呱呱的兩隻栖鴉驚起! 沈勝衣落在柳樹梢頭! 扁舟已在七丈開外的水面! 一個青衣人手操長竿,标槍也似直立在扁舟之上! 青衣人似在回頭。

     曉霧迷離,青衣人也迷離在霧中! 水煙陡合,人舟刹那俱沓! 沈勝衣極目遠望,腦海中一下子閃過了七八個念頭。

     隻要有一葉輕舟,他深信就能追上! 舟在何處? 沈勝衣苦笑,飄下柳梢,趕回。

     他隻望高歡氣還未絕。

     隻要高歡還有一口氣,就能說出這十三殺手的最後一人。

     殺高歡的一定是這最後一人! 也隻有這最後一人,還需要殺人滅口! 可惜他隻有失望。

     高歡連半口氣都已吐盡。

     劍柄齊沒入! 劍隻是普通的劍! 高歡懷中的白巾又已在手。

     這方白巾第二次抹的果然是血,是高歡自己的血。

     傷在背後,傷在前胸,奇怪高歡的右手也滿是鮮血。

     原來白巾上的血不是抹上去,而是他用指頭留下來的。

     在劍他也算得天才,在畫他實在應該藏拙。

    隻可惜他不能不獻醜。

     他已沒有選擇的餘地。

     一團血,再分開,有眼,有爪,居然好像還有一對鉗子。

     沈勝衣足看了好一會才分辨得出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蟹!”他聳然動容,“無腸君!” 水煙中似有笑聲回應。

     水煙凄迷,人在何方? 四更已過,五更将近。

     霧濕,霧濃。

     山中的曉霧濃于柳堤。

     百歲宮霧中迷離缥缈,簡直就像是天上的宮阙。

     霧中居然還有歌聲! 可惜竟是男人的歌聲。

     幸好這歌聲還不難聽。

     挨着靠着雲窗同坐, 偎着抱着月枕雙歌, 聽着數着愁着怕着早四更過, 四更過,情未足, 情未足,夜如梭, 天哪,更閏一更兒妨什麼? 好旖旎的一曲紅繡鞋。

     歌聲尚在曉霧中留連,這唱歌的男人已下了小小樓台。

     這男人竟然還是一個和尚。

     一面叫天閏一更兒,一面卻已溜出了院子,這和尚似乎并不老實。

     和尚一身月白袈裟風華絕代,年紀好像還不過三十左右。

     春雖盡,院子裡的花還未落遍。

     一朵杏花搖曳在風中,霧中。

     “杏花!”和尚驚喜地走近去,将杏花折在手中,又唱起歌來。

     小名兒牽挂在心頭, 總欲丢時怎便丢, 渾如吞卻線和鈎, 不疼不癢常抛逗, 隻落得一縷相思萬縷愁…… 和尚莫非認識了一個叫做杏花的女孩子? 風中突然傳來了冷笑聲,還有人的說話聲:“我本以為和尚隻有念經,原來和尚還會唱歌,還會鬧相思。

    ” 和尚應聲回頭。

     一人獨立在海棠花下,白衣如雪。

     沈勝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