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花朵亦有心

關燈
,信宇根本沒抱任何感恩的心态,因為就像怡靜曾經說過的,這個兩人一起生活都顯得過于寬敞的房子,現在對于他一個人來說簡直就是一片熱帶叢林。

     可笑的是,在這樣一個冬天的晚上,信宇居然一頭躺倒在濕熱的草地上,他感覺到自己的整個身體因為氣憤而像發燒一般燥熱,離開自己的妻子留下的那些花草旺盛地生長在整個陽台上,這就是那個熱帶叢林。

     今天一回到家,迎接他的依舊是那一片沉重的、漆黑的寂靜,信宇先打開了客廳裡的燈,冷靜地解開自己脖子上的領帶,換了衣服,随後便像往常一樣轉身走進自己常常要工作到很晚的書房,因為盡管今天接連發生了好幾件令他倍受打擊的事,但他還是讨厭被人看出他曾經真的被擊中了。

     ‘對于那個說是讨厭我而離開的女人,我才無所謂呢,等過一段時間,不管她跑到哪兒,我隻要把她帶回來就行了,在那之前,我還是應該按照我原來的方式繼續生活下去嘛。

    ’因為愛情這種東西而受到緻命打擊,還有為了擺脫那種打擊的影響而大吵大鬧,這些都是二十幾歲時才會做的蠢事,而我是明智的三十歲男人,如今,那種事情對我來說已經不具備任何殺傷力了,我應該工作,這樣才能賺很多很多的錢,才能有力量嘛,那種能夠讓除了像那個女人,像那個傻瓜一樣的韓怡靜那種異類之外的所有人屈服于我的力量。

     于是,他故意無視自己曾經就是在這個地方聽着音樂,懷裡摟着妻子,曾經在右手的骨折完全愈合之前一直和妻子一起在這裡度過晚間時光的事實,一屁股坐到書桌前的椅子上開始處理工作。

     “請把明天一起開會的三個人的資料發給我看一下,還有,取消明天上午九點以前的所有日程,告訴申室長,讓他請示會長明天騰出二十分鐘的時間,對,就說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他彙報……” 信宇不停地翻看着文件,突然,他的視線停在了某個地方,那是一個比手掌略大的小皮面筆記本,是已經離他而去的那個女人的東西,是她的咒語書。

    放下電話之後,信宇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那個皮面的筆記本。

     ―這是我的家用帳簿,也是我的日記本,還是我的咒語書。

    外婆曾經告訴過我,當你迫切想渴望擁有什麼的時候,隻要全心全意地把它反複寫上幾遍,你就能夠實現這個願望。

     在主人不知情的情況下偷看人家的日記是很惡劣的行為,但是自己在那個女人的心目中已經是個惡劣的人了,‘惡劣人做惡劣事,這很正常嘛’,信宇邊這樣安慰自己邊翻開了怡靜的這本家庭帳簿,日記本,也是她的咒語書。

     信宇快速地翻看了幾頁,随後馬上用沒精打采的口吻嘟囔道。

     “……沒什麼特别的嘛。

    ” 的确是沒有什麼特别的内容,隻是記錄了他們整個秋天喝過的咖啡的種類,放到洗衣房清洗的衣服的種類,還有擺放在陽台上快要死去的花草是如何被重新救活的等等,不過是些無聊瑣碎的内容罷了,還有曾經因為想懷孩子而去看過的醫院,排卵期時很想狠狠教訓一頓根本不肯配合自己的丈夫,類似這種簡短的感想之類的内容……花,孩子,丈夫,錢,日常生活,隻有這些用簡短的随筆和數字斷斷續續記錄下來的她的内心世界。

     信宇覺得如果隻因為翻看了這種無聊透頂的東西就被當作是低劣的人實在有些不值,于是便打算合起那個筆記本,可就在這時,大概是在今年春天寫下的幾行字卻牢牢鎖住了他的視線。

     不要因為自己孤獨而讓别人變得孤獨,不要因為自己郁悶得想大哭一場而把别人弄哭,同樣,不要因為别人做了自己不能做的事而讨厭他。

     不要因為自己付出了愛卻無法得到回報而感到遺憾,不要固執地認為自己讨厭的人在别人眼裡也同樣反感。

     還有,不要因為自己想離開卻無法離開而嫉妒那些可以離開的人。

     ……這些我到底做到了多少呢? ‘她一直都想要離開嗎?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難道這個女人總是做夢夢見自己離家出走嗎?她曾經郁悶得想大哭一場嗎?她曾經認為自己無法被别人愛嗎?她在和我一起生活的時候讨厭我嗎?’突然,信宇開始用力地翻看眼前這個一度令他感覺無聊的筆記本,很快,他在大概秋天時的那部分日記中發現了一張用透明膠條工工整整貼起來的名片。

     花店‘幸福的小樹林’代表韓怡靜Tel:02)7XX56X9“幸福的小樹林?這又是什麼?” 信宇又在那張名片下面發現了一張照片,照片上有怡靜和她的朋友――一個信宇也見過幾次面的朋友,還有嫂子茹珍,每個人都伸出一隻手做出V的手勢,同時朝鏡頭露出最燦爛的笑容。

     9月19日,開業慶典,好好幹吧,加油! 照片下面寫着這樣一行字。

     “怡靜啊,怡靜,韓怡靜!你,到底背着我做了些什麼呀?” 信宇沖着照片上滿臉笑容的妻子氣憤地問道,這張他毫不知情的名片,還有他從未見過的她臉上的那種笑容,還有他完全不理解的加油,當信宇看到所有這一切的瞬間,這個始終竭力保持鎮靜的男人臉上終于顯現出棱角,隻見他狠狠地把拿在手裡的怡靜的小筆記本摔到了牆上。

     啪。

     随着一個沉悶的響聲,筆記本粘在了對面牆的正中央位置。

     突然,在這個曾經和怡靜共同度過一段美好時光的房間裡,信宇開始害怕一個人獨處,終于,他竭力調整着自己急促的呼吸朝客廳走去,準确地說他是朝自己的那套高爾夫球具走過去,然後從其中挑出一根球杆,轉身大步朝陽台走去。

     推開陽台門,這個過去兩年裡韓怡靜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最最鐘愛的女人花園立即展現在信宇面前,香草和大秋海棠,還有幸運草、燈籠草樹,盆花、花軸、花……花,這些香氣撲鼻、綠茸茸的那個女人的情夫們。

     “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 望着眼前這些花草,信宇臉上顯露出騰騰的殺氣,嘴裡自言自語似的念叨着。

    而話音未落,他手裡的高爾夫球杆便在空中畫着圓直奔其中最大的一盆花砸過去,伴着‘砰’的一聲巨響,花盆被砸破了,裡面的土散落一地。

    一下,兩下,三下,在這個漆黑的陽台上,信宇将所有這些怡靜一手布置起來的東西一一砸得粉碎,邊砸邊激動地大聲喊道。

     “别自以為是了!韓怡靜,你不是也企圖逃跑過嘛!” “這些你晚上連覺都不睡打理出的該死的東西,我會把它們全部毀掉的!” “你這個絕情的女人!你這個傻女人!你這個一把年紀還總是不斷渴望愛情的幼稚的女人!你以為像你這樣的女人一示威我就會怎麼樣嗎?我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的!” “你說你不想再見到我?我也最讨厭你這種女人了!像你這種木頭一樣的傻女人,我最不能忍受了!你以為隻有你在這個家裡覺得孤獨嗎?隻有你……” 一片黑暗中,信宇的喊聲在房間上空盤旋回蕩,再也沒有可以讓他砸,讓他毀的花盆了,怡靜的那個小花園轉眼間變得一片狼籍,而可笑的是造成這種局面的信宇此刻卻對眼前荒涼的情景感到了一種悲傷,盡管一直以來信宇從來沒有認為自己孤獨過,但這一刻,他的确是孤獨的。

     突然,信宇耳邊回響起那個已經離他而去的女人的聲音。

     ―老公,我不喜歡孤獨,最不喜歡獨自一個人,如果兩個人明明在一起卻還是覺得孤獨,那豈不是很可悲嘛。

     “該死的!” 信宇已經記不清這是自己今天第幾次罵出這句話了,不過此刻的他也隻能動動嘴了,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毀任何東西,于是便一屁股坐在了地闆上。

    突然,信宇發現居然還有一些在他的高爾夫球杆下躲過一劫活下來的白色花朵,那是怡靜曾經最希望看到的雪花蓮,信宇并不知道這種花所代表的含義是‘願望達成之後的安慰’,隻是久久地望着那些白色的小花。

     過了好一會兒,信宇才對着那些白色的花朵小聲說了一句話,就好像那些花就是此刻已經不在他身邊的怡靜的替身。

     “……我有同感,你的話沒錯。

    ” 但是那些白色花朵終究無法給他任何答案,而這陣厚重的沉默卻被突然響起的門鈴聲打破了。

     門鈴持續響了三十二次之後,一直無視于那陣響聲的信宇終于忍無可忍地大聲問道“誰呀!”,就在這時,門禁對講機裡卻傳出了一個他完全意想不到的聲音。

     “是我,嘉妍。

    ” 窗外那一輪閃着藍色光芒的月亮正低頭望着一臉茫然的信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