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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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好吧;你頂好把箱子先放在這兒,回頭再叫人來取就得了。

    這條路一半有公共馬車,剩下一半你就得走啦。

    ” “我不怕。

    ” “你的朋友怎麼沒來接你?” “我看他們不知道我來。

    ” “你朋友是誰呀?” “媽不讓我說。

    ” “那我隻好幫你看看箱子了。

    你就走吧,越快越好。

    ” 那孩子沒再說什麼,出了月台,走到街上;他朝周圍望望,沒看到有人跟着他,也沒看到有人注意他。

    走了一段路之後,他向人打聽他要去的那條街怎麼走。

    人家跟他說一直走,到了近郊就找到了。

     那孩子走路是又穩當又呆闆的蠕動樣子,沒有常人一步步走的特點——好似水波、輕風、浮雲在遊動。

    他照人家說的方向前進,目不斜視,心無旁骛。

    一望而知那孩子對人生的觀感與當地的孩子大異其趣。

    大凡孩子們起初先看到細節,然後擴充到全體;先接觸到具體的東西,然後逐漸了解到具有普遍意義的性質。

    那孩子卻好像一開始就看到生活中事物的一般性,絕不費心去注意任何特殊性。

    房子也好,柳樹也好,遠處茫茫田野也好,他顯然沒把它們看成磚砌的住宅、截了頂梢的柳樹和綠油油的牧場,而是抽象化了的人類的居處、一般的植物和廣袤的昏黑一大片。

     他找到通到小巷的那條路,然後敲了敲裘德家的門。

    裘德剛睡下,蘇本來要進隔壁自己的卧室,一聽有人敲門,就下樓了。

     “爸爸住這兒嗎?”孩子問。

     “你爸爸是誰呀?” “福來先生,就是這個姓。

    ” 她跑上去,到裘德屋裡,告訴他這件事。

    他迫不及待地下了樓,但是她卻心急如焚,覺得他還是太慢。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這麼快?”裘德一下來,她就問。

     她把孩子上下左右足足打量了一番,突然走開,進了小起坐室。

    裘德把孩子舉得跟他一般高,既愛憐又郁悶地仔細端詳,告訴他,他們要是知道他來得這麼快,就去接他了;然後把他暫時放在椅子上。

    他去找蘇,知道孩子到來又觸動了她的極為敏感的心弦。

    他發現她沒點燈,身子伏在椅子上。

    他把她摟起來,自己臉貼着她的臉,低聲說,“怎麼啦?” “阿拉貝拉說的是實話呀——是實話呀。

    我在他身上瞧見你的影子啦!” “唉,我的一件人生大事反正早晚都是這樣啊。

    ” “可是他還有一半——那是她呀!這個我就是受不了!不過我應該——要想法習慣;對,我應該習慣。

    ” “好吃醋的小蘇呀!以前我說過你沒性感的話,我全都要收回來!别管它啦。

    時間會把什麼都糾正過來。

    ……蘇,親親,我這會兒倒有主意啦!咱們就一心教育他,培養他,讓他上大學。

    我從前沒法實現的理想,也許能經過他如願以償吧?你知道,他們這會兒對窮學生有點網開一面啦。

    ” “哦,你這老做夢的人哪!”她說,拉着他的手,跟他一塊兒回到孩子那兒。

    她看着孩子,孩子也看着她。

    “你原來就是我親媽吧,是不是呀?”他想問明白。

     “怎麼啦?我看着不像你爸爸的太太,是不是呀?” “才像呢;可就是他那麼喜歡你,你那麼喜歡他,倒不像啦。

    我能叫你媽媽?” 接着孩子臉就露出了渴望,哭起來了。

    蘇也抑制不住,立刻也哭起來了,她跟豎琴一樣,隻要别人心裡稍有一點輕微的感情波動,就能引起震蕩,使她的心自然而然地發生強烈的激動。

     “你願意,就叫我媽吧,可憐的親愛的孩子!”她說,把臉湊過去貼着孩子的臉,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眼淚。

     “你脖子上挂的什麼?”裘德強作鎮靜地問。

     “是放在車站的箱子的鑰匙。

    ” 他們一下子忙起來了,給他做晚飯,又給他安了床,他很快就睡熟了。

    他躺着,他們走過去看他。

     “他沒睡着的時候,還叫了兩三聲媽。

    ”裘德咕哝着。

    “他居然這麼想叫媽,可真怪!” “唉——這可是意義重大啊。

    咱們該替這顆小小的饑渴的心細細想的事才多呢,比天上的星星還多呢。

    ……我看,親愛的,咱們該鼓起勇氣,把婚禮辦了,是不是呀?硬頂着潮流幹犯不上啊,我覺着自己跟芸芸衆生要共命運啦。

    哦,裘德,你真心愛我,往後是不是老這樣啊?我一定好好待這個孩子,好好當他媽;咱們的婚姻加上個法律形式,我當他媽就更好辦啦。

    ”